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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除夕。

    沈寻这天并没有特意装扮,穿了一身运动装,套了件羽绒服就去吃饭。宋倩向来不爱沾油烟气,平时家里有阿姨做饭,年夜饭也是在餐厅订了一桌,也就是三个人,包厢却是十二人的大包,反而显得有些冷清。但毕竟是主持人出身,最会应付的就是冷场,宋倩一见到她,各类话题就不停。

    “你看你,有身材有脸蛋,怎么穿得像个男孩子,我前段时间去意大利刚买了两件Max Mara羊绒大衣,白色那件回头拿给你,特别好看。”她蹙眉打量沈寻的运动装,“Lululemon的设计是简洁,但这样穿还是差点女人味啊。”

    “白色我穿不了,出去跑采访,也不禁脏。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您穿白的才好看呢。”沈寻微笑摆手。

    “现在还跑采访?我上次就跟你爸说,把你调到台里来,先做出镜记者,然后再上节目。我听过你做的那档音频栏目,还不错,上电视一定也没问题。”宋倩一边给她建议,一边给沈晋生搛菜,“你少喝点酒哦。”

    沈寻乖巧地点头,以防引出她更多话题。

    “我听说成亚的程成在追你?”宋倩喝了一口汤,又想起另一茬事。

    沈晋生闻言看向女儿:“有这回事?”

    “没有,就是吃过几次饭。”沈寻答。

    “他风评还不错,也很有能力,就是离过婚,”宋倩看向丈夫,“这点上,咱们寻寻会吃亏点。”

    “要找还是尽量别找离异人士吧。”沈晋生微微蹙眉。

    沈寻低头喝汤,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瞧他们这架势,仿佛她和程成真的已经谈上了恋爱似的。

    “嗯,郭台长他儿子过年从深圳回来了,我见过。小伙子单身,一表人才,名校出身,自己创业拿到C轮,听说正要准备上市,要不我和郭台长说下,初七前安排个日子让他和咱们寻寻见见?”宋倩拿起手机翻朋友圈,递到沈晋生面前,“你看,正巧郭台长下午发了张家庭合影,怎么样,这男生看着挺精神吧?”

    沈晋生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点了点头:“嗯,是挺端正。”

    沈寻扶额:“爸,宋姨,咱们先好好吃饭吧。”

    “寻寻,你不要嫌我烦哦,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操心结婚的事,一心工作,后来就耽误了,还好后来遇上你爸爸……”

    沈寻放下汤匙,清脆的磕击声响起,房间顿时陷入安静。

    “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她抬头,语气礼貌,眼里却没有笑意,“抱歉,我吃饱了,先回去了。新年快乐。”

    她站起身,穿上外套往外走。

    到了走廊,身后传来门响,沈晋生追了过来:“寻寻。”

    她转身,看着表情有点尴尬的父亲。

    他拎着一只纸袋,递给她:“这两瓶红酒很好,别人送给你宋倩阿姨的,她说让你带上,可以和朋友一起喝。”

    沈寻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接过来:“哦,对,她不让您多喝酒,那我就不客气了,替我跟她说声谢谢。”

    春节期间的北京城,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马路畅通无阻,平时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也变得暗淡,只有红绿灯寂寥地闪烁。

    在斑马线前等待的时候,手机播放器切到下一首歌,熟悉的旋律顿时在车厢里萦绕。

    记忆会模糊

    心却更清楚

    哪怕说相遇

    是离别开始

    如果有如果

    也有这样过

    如果没有你

    何必要有我

    ……

    沈寻握着方向盘,觉得浑身发软。

    ――小寻寻,我好像突然有些后悔。做个普通的人多好,娶个像你这样的老婆,每天三餐吃饱,舒舒服服晒太阳。

    ――小寻寻,祝你和心上人能白头偕老。

    在远处的夜空里,她仿佛再次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那里,有阳光,有笑意,有她的影子。

    不知哪里传来的喇叭声,惊了她一下。

    她慌忙踩下油门转弯,下一秒听到外面有刹车声,接着砰的一声,她整辆车都震了下。红蓝色的灯光在车窗外不断闪烁,她抬手遮了下眼睛,脑子还是蒙的。然后就听到有人敲她窗玻璃。

    她按下车窗,一位有点娃娃脸的警察瞪着她:“姑娘您怎么回事啊?灯还没变呢,就瞎转弯?警车你也敢撞,您这算不算袭警啊?”

    “灯没变吗?”沈寻迟疑地重复,抬头看了眼前方,果然,这时候灯才刚绿。

    “您是不是喝酒了?”警察狐疑地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打量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哎,是喝酒了吧,车里这么严重的酒味儿。”

    “没,我没喝酒。”沈寻连忙辩解,转头看见原本放在副驾驶座上装酒的纸袋已经栽到了座位下面,她拎起来,两瓶酒碎了一瓶,大概是刚才撞车的时候磕的。

    “您看,是酒瓶摔了。”她指了指湿透的袋子。

    “那您眼睛怎么那么红呢?”警察不依不饶。

    “我眼睛――”沈寻怔了下,“刚才想起点事儿,有点难过。”

    “哎哟,哭了啊,失恋?”警察睨着她,“您就编吧,可劲儿编,你看你杯托上,这不还放着啤酒罐呢?你是看我不是交警,没有酒精测量仪就想蒙混过关是吧?”

    “什么啤酒罐?”沈寻扭头一看,恨不得当场打电话把杨威骂个狗血淋头,“这是昨天我朋友喝剩下的,我忘扔了。”

    “行了,我没那工夫陪您在这儿编故事,跟我回派出所吧,”警察指了指他的车,“您自己看,您说您这大过年的,我好好执着勤,您给我整出这么大一个坑。”

    沈寻瞅着那个坑,有些心虚:“我赔您钱行吗?”

    “钱?钱是重点吗?”警察又瞪她,“我告诉您,喝酒开车才是大事,赶紧的,跟我去派出所清醒清醒。”

    沈寻自认理亏,也实在说不过这位,乖乖跟他回派出所做笔录。

    “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下。”娃娃脸警察命令。

    她为难地抬起头:“我没带,要不,我回去取下。”

    “叫你家里人来接你,证明下你的身份。”警察头疼地揉揉眉心。

    沈寻叹了口气,给林聿打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却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有点嘈杂。

    她一脸委屈地和林聿汇报完事情始末,他却在那头不厚道地笑了:“你可真行啊丫头,大过年的把自己弄进去了。”

    “是不是亲舅舅啊,”沈寻无语,“赶紧来救我,我闺密、朋友都回老家的回老家,出国的出国了。”

    “我在十渡陪我媳妇和儿子放烟火呢。”林聿答。

    “您可真够浪漫的,放个烟火跑那么远干吗?”沈寻扶额,这个宠妻宠娃狂魔真是让她醉了。

    “这不城里不让放烟火吗?”林聿的声音在烟火响声里有些模糊,“你等着,我找人去接你。”

    “这大过节的,你找谁接我啊,麻烦别人不好吧。”

    “人家不嫌麻烦,你就等着吧。”没等沈寻再开口,林聿已经挂了电话。

    “什么情况啊,美女?”警察瞅着她打趣。

    “一会儿有人来接我。”沈寻闷闷地开口。

    “行吧,那你去那边坐着等吧。”警察指了指走廊上的长椅。

    沈寻不敢违令,乖乖走到那里坐着玩手机打发时间。

    玩着玩着,手机只剩20%的电了,发出低电量提醒。走廊里没暖气,也有些冷。她有点急了,给林聿发语音:“你找的人怎么还没来啊?”

    “来了。”

    这一声,不是来自手机,而是来自几步远的地方。

    沈寻整个人都僵住――那样熟悉的声音,带着千山万水的遥远,却又那么清晰。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走廊那头,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那人戴着顶黑色鸭舌帽,脸庞陷在阴影里,只有淡淡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描出一层朦胧的金边。

    沈寻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眼前是镜花水月,她一个不小心,那道影子就散了,消失了。

    那人缓缓走过来,光影明暗,掠过他的脸,直到英俊的眉目渐渐清晰。他俯身看着她,轻轻一笑:“沈老师,我又来救你了。大过年的,犯什么事了?”

    她喉咙哽住,深呼吸才发出声音:“我撞了警车。”

    “哦,看来袭警的毛病一直没改。”他弯起嘴角,眼里是深浓笑意,还有小小的她。

    “哎,你谁啊?”娃娃脸警察走了过来。

    “冬瓜,是我。”程立摘下帽子。

    “三哥?”被叫了小名的刘冬瞪大眼小跑过来,“怎么是你啊,这都好几年没见了啊,你不是在云南吗?这姑娘什么人啊,让你大晚上跑来拯救?”

    程立顺着刘冬手指的方向,看向坐在长椅上的小人儿,淡淡一笑:“我媳妇。”

    沈寻愕然抬头,却见他转头从容地和刘冬解释:“本来今年没打算回来过年,临时决定回来,家里也没备什么酒菜,她说出来买,我等啊等,也没见她回来,原来是被你逮这儿来了。”

    “抱歉抱歉,”刘冬尴尬地挠挠头,走到沈寻跟前,“嫂子,你早说你是三哥的媳妇啊,他当初还辅导过我呢。”

    沈寻的脸颊和耳根都因为他一声“嫂子”发烫泛红:“是我不好意思,我一定会赔偿的,但我真的没喝酒。”

    “是是是,嫂子怎么会喝酒,三哥肯定管着呢,”刘冬哈哈一笑,“行了,你们早点回去吧,车子的事今天不急。”

    “好,给你添麻烦了,过两天我来处理。”程立拍拍他的肩,拉起沈寻,“走吧,我们回家。”

    他的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肌肤相触的那一霎,他掌心的温度让沈寻眼眶发热。

    “钥匙给我吧,我来开。”走到车前,程立淡声吩咐。

    沈寻点头,坐到后座。

    程立自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坐前面?怕我吃了你?”

    “前面……酒瓶摔碎了,湿了。”她解释。

    “地址?”他打开导航。

    沈寻报给他听,又想起他方才那句“我们回家”,心跳失速。

    空荡荡的城,一路飞驰。车厢静寂,只有窗外的风掠过,试图偷听两人心事。彼此都没有言语,仿佛一场一别经年的暗战,竟不知如何开局。想道一声别来无恙,可又怎会无恙。

    沈寻拉高了运动服拉链,几乎将半个脑袋都埋了进去,低着头,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他会来,真不该穿得这么随便,宋倩说得没错啊,完全没点女人味儿。别说口红了,连润唇膏也没有抹,脸色会不会太苍白。应该光鲜靓丽地出现在他面前的,结果完全像个自暴自弃、灰头土脸的怨妇。

    唉,算了,反正她狼狈的样子他见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再抬起头,却撞见后视镜里他貌似漫不经心的目光,那双眼眸黑漆漆的,意味不明。

    一条长安街走过无数遍,今夜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端庄的路灯都有旖旎气氛,肃穆红墙都添了几分浪漫。

    沈寻深呼吸,肆无忌惮打量他的侧颜,看见那一道疤痕,终是忍不住,倾身伸手去摸。

    他早已察觉她的动作,不躲不避,任她指尖温柔流连。

    “三叔。”她唤他。

    天南地北,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像羽毛一样落入他心湖,却掀起惊涛骇浪。

    “嗯。”他压下情绪,语气平静。

    “你怎么才回来啊?”她问。

    “不是说要等我三年嘛,这不一年都还没到呢。”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

    “那怎么回来了?”她又问。

    “有人说要让我尝尝她做的饭,参观下她的小公寓。”

    “我没说是年夜饭啊。”

    “年夜饭也不麻烦,有饺子吗?”

    “有的。”

    “我还是第一次年夜饭吃速冻饺子,”厨房里,程立看着沈寻从冰箱里掏出来的食品袋,微微蹙眉,“沈老师,你涉嫌虚假宣传,被市场监督管理局发现是要罚款的。”

    “还好公安条线管不到这个。我看到了,你这表情叫嫌弃,”沈寻从地上纸袋里取出幸存的那瓶酒,“配一瓶奔富葛兰许,不算寒酸了吧。”

    “好吧,”程立摊摊手,“我来烧水。”

    等到一盘乏善可陈的速冻白菜猪肉水饺摆上餐桌,沈寻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就让你吃这个。”

    “没事,还有别的菜。”他喝了口酒,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寒星似的黑眸,似笑非笑。

    “什么?”她问。

    “Sara。”他轻念,嗓音微哑,格外性感。

    沈寻怔住,含在口中的酒液刚咽下,双颊就已经烫得通红。

    她起身往厨房走,嘴里念叨:“你要醋吗?还有蒜,要不要蒜泥?”

    他跟了进来,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身后:“要醋,不要蒜。”

    “啊,我还是弄点蒜泥吧。”她手下的动作慌慌张张,试图找点事情做。

    “平常我会蘸点蒜泥,今天不用了,因为……”他按下她忙碌的手,转过她的身体,将她牢牢锁在灶台和他之间,“这么久没见,不要吻一下吗?至少,我很想。”

    她抬头,撞见他浅浅的笑。

    他一笑,便温暖了整个除夕夜。

    她并没有落荒而逃,而是勇敢迎接他的挑衅,抬起头,仰着一张明媚诱人的面孔,带着点酒香的呼吸,轻轻地、转而霸道地吻上他的唇。

    “寻宝……”他满足地叹息,辗转承接着她的吻,而后反客为主。纠缠的唇舌间,藏着无尽思念和灵魂深处的渴望。细细碎碎的吻又烙上她的眉眼,她的鬓发,她的脸颊,最终仍是那双嫣红柔软的唇,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所在。这一刻,万丈红尘落尽,漂泊多日的身心终于归位,他终于回来,回到这明亮世间,回到这温暖灯火处,回到她身边。

    2016年的春晚打破了空间格局,在北京之外还设了分会场,要“东西南北中,全民大联欢”。山河万里,是数不尽的合家团圆,欢声笑语,繁华烟火。电视里登台晚会的明星们嗓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而在程立怀里的沈寻却哑了嗓。

    这一夜,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玉。久别重逢,他像是发现了她更迷人的地方,铁了心地探究、钻研,要她绽放更绮丽的风情。而她是蛰伏许久、破茧而出的飞蛾,一心扑向属于她的火,心甘情愿地燃烧。

    当整座城终于渐渐安静,天色也透出微蓝色的亮光,他才饶过了她,却仍把她娇小的身躯紧紧地锁在怀里,不肯放手。

    “寻宝?”他轻声唤。

    她迷迷糊糊地应着,努力想睁开眼,却又慵懒地闭上了。

    他失笑,吻了吻她的眉心,关了台灯。

    早上八点半,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程立拿起来看了下屏幕,下床到客厅接电话。

    “哥。”乍一开口,他的声音有点哑。

    “刚醒?你昨晚饭吃了一半去哪儿了?害得我被妈念叨了一晚上,你也知道,麻将三缺一,她当然不爽,程亚又不能顶上。”程成在那头数落,“我餐厅刚空运来一些生蚝,你中午过来一起吃?”

    “生蚝啊,”程立看了一眼卧室,嘴角弯起,“生蚝好啊,不过我不过去了,要不你送到我朋友家来?”

    “什么朋友啊,你是在哪儿过夜呢,”程成蹙眉,“行吧,难得你回来一趟,你哥我就兄弟友爱下,送货上门。”

    “好嘞,谢谢程总,地址我发你。”程立挂掉电话,瞅见电视屏幕上映着自己的笑容。

    回到卧室,被窝里的人还酣然梦中,羽扇般的睫毛,秀气的鼻尖,粉艳的唇。他忍不住低头,火热的舌探了进去,寻着了她的,勾出她一声无意识的娇吟,摄人心魂,什么动人的曲儿也比不过。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恣意采撷她呼吸里的甜。直到她备受其扰地睁开蒙�的眼,忍无可忍地控诉:“程立!”

    “小的在。”他轻笑,声音里带着点痞气。

    她羞愤地抬头,却迎向他温柔如水的眼眸。那一霎,她看痴了,几乎要叹息――一个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的人,竟然拥有这样清澈的眼神。

    “寻宝,你再这么看我,会出事的。”他一本正经地提醒。

    “出什么事?”她挑眉,“有事我就报警。”

    “嗯,收到,这就来。”他捉住她的手,按住了一处。

    掌心的灼热让沈寻脸上发烫:“流氓。”

    一踢腿,想要把他踹下床,谁知他动作更快,轻松捉住她的脚丫,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家里暖气很足啊,怎么脚这么凉。”他皱眉。

    “我从小冬天脚就凉,穿多少衣服也不管用。”她答。

    “哦,云南天气暖和,我没发现,”他像是自说自话,“我没发现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沈寻听出他语气里的暧昧,想要收回脚,他却不让,她只好起身去推他的手臂,掌心却感觉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盯着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痕迹,心里一沉。

    “没事,都过去了。”他松开手,语气轻淡。

    “你不说我也可以问小舅。”她不依不饶。

    “叶雪自杀了之后,江际恒关了我一个月,让人给我注射了些东西,”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用担心,已经戒得差不多了,现在在巩固期,我哥给我在北京找了个不错的康复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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