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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一夜没能成眠。听着雨打梧桐,点点滴滴。清晨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还稍有些阴,地上落满了残叶。江南秋尽,天气骤然凉了下来。草木未凋,却也有了萧瑟的景象。
风里沁凉,阿狸便披了件绣面斗篷,倚楼望远。
她烦乱了一个晚上,此刻心境也已经平复下来。
――圣旨指婚,又是给太子指婚,由不得她来反悔。除非她死了,这辈子都只能是司马煜的人――就算她死了,也只能是司马煜的死人――牌匾入谁家宗庙,姓名进谁家宗谱,在这个时代都是有讲究的。
王琳,小字阿狸的,已经注定跟谢涟无缘了。
早知是这个结果,她当初招惹谢涟做什么呢?竟是无辜将他牵扯近来。
还有司马煜,她昨日才跟他说――此心不可移,她没法喜欢上她――结果当晚就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心里又该是个什么滋味?
阿狸都说不上,这桩亲事里到底是谁更倒霉一些。
但这就是个包办婚姻的时代,她再努力,到头来该嫁给谁,都轮不到她来选。
自然也轮不到司马煜和谢涟来选。
她在风里吹得久了些,早饭也没有吃下去。下午便觉得仄仄的,到了夜里就发起热来。
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冬天来得快。各房里已经点起了熏笼。
眼看就要是腊日,阿狸又被选为太子妃,王家的这个冬天,显然要过得与众不同。腊日团聚那天,连远在巴蜀戍守的族叔也赶了回来。家中忙年更甚,自然比往年更多些琐事。
只阿狸一个人无事。
如今外间的交际应酬,她阿娘已不带她去。因她那一病,家里人也不想再给她压力,比起一周目里的对她的管束,这一回反而是放纵安抚的居多。
嫁妆之类自然也不用她来操心。
倒是嫁衣,她其实早已经绣好了。只是太子妃有太子妃的定制,她也注定穿不上自己绣的了。
阿狸也不想叫她阿娘忧心,便也不肯闲下来。无事时便常在书房里泡着,琢磨竹简上那些她不认识的篆字打发时间。偶尔也寻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字帖临摹。
这一日午后,她在书房里临帖,察觉到的时候,天已经阴下来。
屋里里光线昏暗,连书上的字都蒙了尘一般。光阴原本就是宁静的,此刻连香也焚完了,便越发有种凝滞的古旧感。
阿狸坐在一幢又一幢的书架之间,四周悄寂无声,除了她没有一个活物。一时仿佛连她也成了那没翻过去的书页上的人物。
想想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原由,阿狸竟觉得,她这么想其实也没错。
她发了一会儿呆,便起身去点灯。
将手上拓本放回橱格的时候,她便望见书橱的另一侧,有人探手过来取书。
两人的手几乎要碰上的时候,都同时停了下来。
阿狸抬头,便看到谢涟隔了一立书橱,正在另一侧静静的望着她。
他整个人一直都是静静的――事实上阿狸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喧闹烦躁的时候。古人说君子温润如玉,谢涟便是那玉,温润而坚毅。他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力量,可以让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可以倚靠,有他在,你什么都不必忧心。如果连他也没有办法了,那你更不必烦忧,只需认命就可以了。
但是这一次谢涟望她的眼神里,却有洪流在缓慢而晦暗的涌动。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一些情谊就在这不经意间滋生出来。只不过君子端方,约之以礼,不稍有逾越。那感情就如水一样细缓流长,没有澎湃汹涌的迹象。但谁说这感情就不深厚了呢?
却忽然就被截住。心知肚明的良缘,就在那一句话之间,成了不能宣之于口的私情。便如水流无处舒缓,只能一点点漫溢上来。
便是谢涟这样少年,也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
此刻忽然间就见到了阿狸,有一些心情便要破堤而出。
阿狸垂下头去,避开了谢涟的目光。
谢涟深深的望着她,并没有回避。
阿狸就站在那里。默默的等着。她想,其实这一次,她也可以交给他来决定。
或者说只能交给他来决定――谢涟原本可以不被牵扯进来。
她这一生和谢涟的一生是不对等的。她不及格可以补考,可以一次一次读档重来――尽管她并不乐意。谢涟的一生,却是货真价实的一生。所以有些事她可以努力,另一些事她却不能争取,只能成全。
这很矫情。但她想不出更安心的做法。
很久之后,谢涟才开口道:“屋里没有点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眼睛里那些将起未起的东西,已经平复下来。连声音里也不带半分异样,依旧是少时他们说笑时用的,随意又亲人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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