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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这世上,只有那些惧怕着魔尊爹爹的婢女才会甘心伺候她。她从不知道,她打心底里瞧不起的丫鬟,也会每天早上准时为她送洗脸水,叫她和大家一起吃早饭,听戏,对她微笑,像太阳那般温暖得没有一丝晦暗的微笑;她以为这世上,只有想利用她的人才会帮她。她从未想过,那个聪明绝顶才华无双的男子,早就看穿了她的歹意,仍不惜以琴音助她脱离暗杀幻境。就如春水融冰般自然。水不会在意冰的寒冷,而冰,却永远忘不了水的暖。
……真是一群傻到没救的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敌人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要看穿她的弱点。所有的人间繁华她都不在乎,所有的生死争斗她也并不害怕。她只是想有朋友真诚得陪着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而已。
花深深再明白不过。什么友情,什么同伴,到最后她一样也得不到。因为她和他们所有人的起点都不一致。她是魔,他们是人。即使在一起快乐得生活过,真诚相待过,也总有一天会回到敌对的立场上,生死厮杀。
与其被沿途的风景迷恋,倒不如坚持一开始的信仰,用一贯的方式去努力,去得到――去抢夺自己想要的东西。
抢夺夏孤临。魔尊爹爹已经说过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那么以后可以依靠的,就只有爱人了。
依靠?为什么要依靠?一个人不可以么?
她内心一半在倔强,另一半却在害怕着。
魔尊爹爹说过,追逐一个人的内心太痛苦了。既然注定痛苦,那么就算夏孤临的心一开始就在别的女人身上也没关系。只要最后陪着他,和他天长地久的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即便是这样,她也什么都做不到。那个男人的身体和心灵,都不会离开她认定的女人半步。
她只有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引起他的注意。她曾经想过去伤害他身边的人,如果他身边不再有别人,那么他一定会注意到自己……
但是等她计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笑,一起闹,一起游玩的人下杀手。原来,即便是为了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
既然不能伤害别人引起他的注意,那就,只有伤害自己了。
花深深得到了乌梅将要赴昆仑山谢罪的消息,抓住这个机会,定下了一石三鸟的计划:一,挑唆冷冰和黎辰的关系,让冷冰体会失去一切无能为力之感;二,煽动妖魔叛乱,向昆仑派复仇;三,唤醒只有夏孤临才能制伏的白龙,如果她是被白龙所伤,那他一定会现身相救的。
她的计划进行得越来越顺利,心中却越来越不安。尤其是南黎辰临死的时候,听到他说的那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融化了。之前追求的那些东西,好像都不再重要。
但是,好像没办法停止了呢。疯狂的妖魔杀上了昆仑山,白龙也如约出现了。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在将他自己,推向灭绝的深渊。焦虑过,后悔着,补救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却要那么多人一起品尝。
“我……”这个时候,道歉还有什么意义,花深深道,“我会尽最大努力劝说魔尊爹爹,不去为难你们。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我的话他应该会听的。”
“你现在身上有伤,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夏孤临安慰道。花深深又何必歉疚,不管怎样,六公子都是魔尊最大的敌人,即便没有任何理由,魔尊向六公子正式宣战,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不是一直都在为那一天准备着么。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早了。
天色暗了下来。今夜的圆月是金色的,月光却不是很亮。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会在哪里呢。
“安心睡吧。黎辰,他没有死。”
夏孤临说罢,走出房间阖上房门。昏昏月色下,那一座孤坟前,仿佛还立着那个恒久不变的身影。辛夷死后,晏离兮也成了亡灵。除了这座坟茔,这世上再没任何值得他眷恋的东西。
可是现在,夏孤临即便来到这里,也找不到晏离兮了。他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抚上墓碑,轻轻道:“师兄,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白衣胜雪的师兄转过身,手中却依然捏着白绢擦拭着手中的剑。他手中,只有一段苍茫的月色而已。
“以后,若是再有这种问题,就去问问你手中的剑吧。”
那一夜,夏孤临抱着剑,倚着辛夷的墓碑睡着了。醒来之时,他看到的是紫色的,闪电交加,雷鸣阵阵的天空。他站起身,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副巨大的妖兽头骨。花深深就在她眼前不远处的枯树下躺着。她还没有醒。
尽管不愿相信命运,他的的确确是在梦境中穿越,来到了魔尊的属地,魔界。
旷野中寂静黑暗。没有围攻嘶吼的妖魔,没有雷雷战鼓旌旗如云,也没有本该出现在天空的,嘲讽他,指引他,挑衅他的巨脸。他好像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人一样,被这个充满瘴气的地方无声无息得接纳了。
他走过去,背起花深深。在辽阔得没有方向的荒原上,走了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体味不到时间的流逝,天气的变化。又走了很久,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是酒香。空虚稀薄的空气中,竟然有一丝酒香扑鼻而来。
一面深灰色的污脏酒旗在干涩的风中招展。酒棚下的桌前,坐着一个头戴斗笠,乱发垂腰的男人。
他走近。男人的面容被那张巨大的斗笠遮着,仅仅能看到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半张脸。他的布袍也很脏,仿佛轻轻一拍就能扬起灰土。握着酒碗的右手粗糙得像田间劳作的农人。
夏孤临把花深深放在那男人对面的长凳上,让她趴在酒桌上,俨然是喝醉了酒呼呼大睡的姿势。他也在她旁边坐下,正对着一直都没抬头的男人,问道:“还有酒么?”
男人点点头,将手边的酒碗推到夏孤临面前。夏孤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难喝,真的是很难喝。
“……还有别的酒么?”
“有。只怕你不想喝。”
“哦?整个魔界中,只有你能酿出人界之酒的味道么?”
“我也很久没喝过人界的酒了。”
“无妨。既然是凭着记忆酿出的酒,那并不是你手艺差,而是你的回忆太苦涩了。”
夏孤临说着,拎起旁边的酒坛,一股脑倾洒在地上。
男人慢慢抬起头,斗笠阴影下的脸虽然沧桑,魔化的紫瞳中却依稀可见少年时的风流俊雅。面无表情的注视中,忧郁,嗜杀,无情,如天上深浅不一的云影匆匆投下,瞬息万变。只是一个照面之间,这个男人已经和他心中最真实的那个他相隔千里。
魔尊不见。谁会想到魔界之主,六界众生都谈之色变的霸王,居然连一座属于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他终年戴着大斗笠,遮住头上的一对魔角;身披风沙中涤荡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披风,谁也不知他背上生着一对黑色的羽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