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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石觉得头很疼，他难受的哼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人就已经回神了。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难受呢？然后他想起来了。是了，小少爷被人给推到河里去了，他去救小少爷，用尽了力气把小少爷给托到了岸上，然后自己的力气用光了，又沉到了水里，冰冷的湖水把他全身都冻的要没了知觉，但是那些冰冷的水呛进他的鼻子和嘴里又是那么的冷，真难受啊……
张青石想这是有人把他救起来了吗？自己肯定是冻的不轻，估计正在发烧，要不怎么会忽冷忽热的。
不行，他得快些好起来，否则小少爷怎么办？就只有吕大哥吕嫂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小少爷。
张青石拼了命地想要睁开眼，在他心里，小少爷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一定要护好小少爷，不能让他像自己那三个可怜的女儿一样小小年纪就死去！
张青石终于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他愣住了，想自己一定还没有醒过来，自己一定在梦里，否则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
映入张青石眼帘的是因为年头长了而变黑的房梁，还有那破败的早不见了原本颜色的芦苇和稻草，大梁上吊下来一根草绳，一直垂到躺在炕上的人一伸手就能摸到的高度，上面挂了一个花球。
看到这个花球，张青石的心里涌起无边的悲痛，他想起他那年纪轻轻就死了的大女儿大花。
张青石曾经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大花，二女儿叫二花，小女儿叫小花。大花能干温柔，二花美丽泼辣，小花因为早产，生来身子就弱，有些怯懦，但却乖巧。不过她们都已经死了，小女儿病死了，二女儿自尽了，大女儿一尸两命！他到现在还记得大女儿那布满死气的青白的脸，眼睛还瞪的大大的，怎么也闭不上，身子下面全是血，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了，却躺在柴房的草垛上，她就是在那里生孩子……
大花最喜欢花，她喜欢采了野花做成花球，然后拿回家来挂在这根草绳上，说这样不仅站着坐着能看到，就是躺下了也能看到，而且还能闻到一室的花香。
张青石后来见过无数或艳丽或清雅的动人花朵，也见过那些丫鬟小姐没事的时候编个花环做个花球，那些花环花球自然比大花做的好看，那些女孩子吃的好穿的好，自然也比他的大花好看，但是在他的心里，还是他的大花更好看，大花编的花球更好看。他有时候只要一躺下就会想到大花编的花球，想到那些辛苦却有家人陪伴的日子，总是心里又悔又恨，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现在看着眼前的花球，张青石忍不住又流泪了，他想自己又做梦了，这次的梦真的好清晰啊，那些花的颜色也好鲜亮，像是落日一样的桔黄小花编出来的花球，像是一个大大的日头，把他的心都照暖了。
张青石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那个花球，他知道自己摸不到，但是他就是想摸，像要把失去的日子再抓回来，把他的家人抓回来，哪怕是在梦里，他也要拼尽全力。
“爹，你醒了？你想要什么，和我说，我给你拿！娘和大姐去地里了，她们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兴。”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像是铃铛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看看说话的人长成什么样子，能拥有这样动人的嗓音。
张青石听到这个声音却全身僵硬了，有些不敢看那个说话的人，他怕自己一看这个梦就醒了。这个声音他当然知道是谁，这是他的二女儿，他那个因为有了一张标致的脸，一副动人的好噪子而被人卖了，最后自尽的二女儿，他的二花！
二花死的时候他不在家，等回来的时候连她的坟都没看到！他的好娘好兄弟，连个衣冠冢都没有给他可怜的二花！就那么让她成了孤魂野鬼！即使后来他想尽办法给二花立了一个华丽的坟墓，又怎么能消的了他心中的凄凉哀痛？
二花见自己叫了爹一声，他反倒不动了，那只手就那么伸在半空中，停止的那么突然，吓了她一跳。她立刻扑过去，嘴里大叫道：“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爹！你别吓我！”
张青石看着那张离自己非常近的俏脸，看着那张脸上那担忧害怕的表情，还有那双好像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张青石的眼泪流的更急了。
“二花……”
张青石的手想要摸女儿的脸，但是都要碰到了却不敢落下去，生怕一落下去这个美梦就醒了，以前也是啊，只要他一想碰或者刚要碰到他的家人，他就醒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活在这个世上。
二花看着张青石哭成这个样子就很惊讶了，发现他的手想要摸自己的脸就更惊讶了，在她的记忆中，爹虽然对她们姐妹还算不错，也会抱她们，但是却没有更加亲近的举动了。爹看着她的眼神亲切中总带着些失望，她知道那是因为她们不是男娃子，爹被人称之为绝户，他心里难受。现在爹看着她，那眼神像看个宝贝似的，就像村西头李家那个李大伯抱着他刚出生的儿子时的眼神。
二花心里突然很高兴，想原来在爹的心中自己也是爹的宝贝吗？哪怕自己不是个儿子，哪怕爹失望没有儿子，但是仍然很疼她的！
二花立刻把她爹的手抓住，放到自己的脸上，眼眶湿润地说：“爹，我是二花！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醒不过来了，真怕你不要娘和我们姐妹三人了。你醒了就好了，这下子奶奶肯定愿意给你出钱请郎中了。”
张青石的手碰到了二花的脸，那张小脸是热的，软软的，抓着他的手的小手也是那么的软。张青石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呆了好一会儿，看到二花的眼神又变得惊慌担忧，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想把另外一只手抬起来，却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脸上显出痛苦。
二花连忙放开张青石的手，着急地说：“爹，你不要乱动，你的右胳膊受伤了。”
这个时候张青石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又黑又粗糙，其中几个手指头还被包起来了，他刚才的注意全在花球和二花身上，居然没有注意自己的手。现在看到了，也就立刻感觉出了疼痛，他的手疼，他的头疼，他身上疼，他的胳膊更疼。
右胳膊受伤？他这辈子受过几次伤，但是右胳膊只受过一次伤，也就是那一次，他的右胳膊虽然没全废了，却再也干不了重活了，种地的人家，一个男人右手不能用力了，那就是个废人了。那是他生命中的一次灾难，让他本来就不是特别美好的生活更加灰暗了。张青石想到这些脸色更难看了，但是那难看的脸色只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震惊就爬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面前的二花看个不停。
二花被张青石看的有些发怵，想爹这是怎么了，刚才脸色好吓人，现在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爹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
“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难受？你发烧了，一直不醒，我悄悄听到奶奶说你要么没命要么给烧傻了，先不给你请郎中看伤，就让你用土方子，说你的烧一定能退下去，可你的烧一直没退下去。爹，你可别变傻，你要是变傻了我们可怎么办？娘会哭死的，大姐也会哭死的，妹妹还那么小，爹……”
二花说着说着眼泪哗哗的流，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就忍不住发抖。
张青石看着哭得凄惨的女儿，心里像被大石头砸了一样的疼，身上的疼都没有心里的疼厉害。他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安慰安慰她都做不到，想用手给二花擦擦泪，却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粗了，怕把女儿的脸给刮疼了，就那么伸在半空中。
二花看着张青石的手伸过来，握住那只手，另一只手抹把眼泪，用带着哭音的坚强的声音说：“爹，你就算真的变傻了也不用怕，我护着你，护着娘和大姐还有妹妹！别看我是个姑娘，我肯定不比儿子差！等我长大了，我就找个最壮实的小子给你当女婿，让他帮着咱家干活打架，谁也别想欺负咱们，连奶奶都不行！”
张青石听了这话心里发酸，但是却又想笑，想这就是他的二闺女啊，长的标致，却性格泼辣的二花！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小子能配的上我的二花，得壮，得认字，得疼我的二花，要不爹养你一辈子也不把你嫁出去。”
张青石笑着说，他现在还很虚弱，说的声音并不大，说得很慢，但是却清清楚楚地让二花听到了。
二花的眼睛瞪大，又惊又喜，想爹没傻啊！但是转过神来就又气又羞了，想爹真是的！明明好好的，却让自己以为他那样了，说出那么羞人的话来，真是个坏爹！
“爹！你怎么这样啊？！害我丢脸！我不嫁，不嫁，以后一辈子都不嫁了！”
“哈哈。”
张青石看着二花腊黄的小脸因为又气又羞而红通通的，那么生动，那么美好，心里高兴极了。他刚才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疼，也能感受到二花手上脸上的温度，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他是活着的！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做梦都想要回到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