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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沉默,原本热闹的厅堂,静了下来,静了几息的功夫,安静的水面又沸腾了。
“是不是已经分过了?”东闾家主笑着问。
这个家主本不该由他来做,只是大伯做的事情丢尽了东闾家的名声,被族老们认为不配做家主,大伯家嫡子的名声之前又被败坏了,便转给了他。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前家主一家。
前东闾家主皱着眉头不说话。
霍夫人不说话,大弟不说话,几个幼弟也不说话。
现任家主的脸上就有些辣辣的疼,大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拉东闾家下水啊,心中悲愤之情油然升起,他也算是临危受命了,接了大伯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大伯你还要闹哪样?
若是东闾家再传出来,夫家强占亡妻的嫁妆,他真的不要出去做人了。
现任家主不说话了。
寂静,难堪的寂静。
霍绾君就瞧见自个的舅舅,脸上闪过一丝伤痛,比母亲要敏感得多的舅舅,作为家中的嫡子,被父亲这般的对待,心里一定一直难过着吧。
舅舅是个好人,在狱中被打伤,现在腿还没有好,但是并没有追究奸生子的诬告之罪,只是将其逐出家门了事。
霍绾君想,为什么好人对这些人的善良,最后总是会深深地刺伤好人自个呢?
她仰着胖乎乎的小脸问:“舅舅得了外祖母留下的嫁妆了吗?”
舅舅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上次皇孙派贾长儿来说出真相,贾长儿明白告诉他,皇孙就是看在外甥女的面上,让她来帮这个忙。
否则区区五百钱的赏钱,怎么能够指使的动她?
今日分家产,冠军侯又帮着他们说话,这明显是外甥女的杰作,他的姐姐那里有这些心思。
霍绾君见舅舅只盯着她瞧不说话,点了点头道:“子不言父过,舅舅的确是个孝子,只是孝子不光是孝顺父亲,也应当孝顺母亲。夫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既然如此,代表母亲美好祝愿的嫁妆要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留念,舅舅应当妥善保管外祖母留下的念想,放弃了外祖母留给您的嫁妆,就是不孝啊。”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见解?
舅舅愣住了。
霍绾君向来知道母亲的弱点,接着又说:“一个人错了,他的子女都不敢指出来,由着他错下去,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错误,那么他的子女是孝顺还是不孝顺呢?”
“咳……咳……”霍绾君施了个眼色给霍嬗,有些话,她不好讲的啊。
霍嬗看了看满厅堂被说呆的大人,得意地接过来道:“的确如此。”
到了这个时候。东闾家主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要来讨要嫁妆,就一定会蠢死。
既然大伯如此不仁,他……
霍嬗又说:“前一阵子闹的沸沸扬扬的奸生子顶替庶长子之事,弄的皇上都听说了东闾一族的大名。这件事若是舅舅不要拘泥于小孝,早些消除这些害人害己的妄想,东闾一族也不至于声望如此之差了。难道如今舅舅和婶子还要继续拘泥于小孝,让东闾一族的敌人将强占母亡妻嫁妆的事情透露出来吗?那么将不只是东闾一族声望的衰败,还有可能有无妄之灾。”
这段话是皇孙教的,霍嬗觉得说出来,特别的有儒士的风范,说着的时候,他的小脑袋也学着小学里的夫子晃了晃。
东闾家主简直要给这个年幼的冠军侯跪了。
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一段话来,道尽朝争之精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谁敢保证一辈子没有敌人?
前家主以前也是在东闾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在大堂之上,被前来指证的人弄的灰头土脸,干的许多*事,自个早忘了,旁人都记得很牢。
难道这些人只是为了赏钱么?
不是,他们说的那些,都不在领赏钱的范畴,但是,他们依旧大老远的赶来,无偿地将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段日子,东闾家的人都不敢出门,怕被其他家族的人耻笑。
现任家主还想重振家族的声望呢,若是再被人揪出来,在他的任内发生过这样的事……
一干大人被一群小孩子说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霍夫人清了清嗓子道:“没有想到……确实是我想左了,母亲去世后留下的家财,只有十分之一给了我做嫁妆,其余的本以为父亲会留给大弟,但是这么些年来,大弟只拿了家里的月钱度日,因此交友和访师都没有余钱,全靠我的嫁妆接济。”
看来母亲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计较,霍绾君叹口气。
怨不得前世这些人能得手,这样不会反抗,一心只要做君子的人,只怕知道别人对她深怀恶意,也只管自己坦荡荡活过一回吧。
只是可怜了她和小弟弟了。
舅舅颤声道:“母亲的嫁妆单子,我从来未曾见过,继母来家后,便掌管着母亲留下的嫁妆,说是替我们保管,从那之后,母亲的嫁妆我未曾得见,却曾经见过……那个人送给他的妻子一根发簪,是母亲以前最喜爱的,小时候经常见到母亲戴。”
众人都知道,那个人就是奸生子了。
前东闾家主站起来身来,扶着身边的一个庶子,大怒道:“你这个不孝子,信口雌黄,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你继承东闾家么?只因为你撒谎成性,经常偷取家中财物去讨好外面的乐妓,怕你败坏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才叫你继母保管,就这样,也经不住你到处捣腾,弄的你母亲的嫁妆什么都没有剩下。”
外祖父说的痛心疾首,继外祖母在一旁垂泪,哽着声音,道:“继母难为,可是你也要有点良心,这样的话你也说,是要将我活活逼死么?虽然你不是我生的,可也要唤我一声母亲,孝道两个字,你也少不了我的。”
霍绾君这才知道,母亲和舅舅为何在家里搞不过这两个老毒物了。
两个年幼的孩子,架不住人成心算计,舅舅只怕名声早就被有意无意地败坏过了。只要一张口,就是成套的借口和理由,最有用的还是“孝道”这个大棒。
听了这话,大家面面相觑,眼神都有些复杂。
外祖父见此,立即举起拐杖,没头没脑地朝着舅舅的头上砸去,边砸边骂:“你这个忤逆子,你小的时候,你继母是如何待你的?你贪玩掉入了池塘,是她守了你三天三夜,才将你的命从小鬼那里抢了过来,如今为了些阿堵物,就什么都不认了,我打死你这个忤逆子算了。”
舅舅垂着手,站着,不能躲。
这个老毒物是想借机要了舅舅的命吗?
霍绾君立即冲了过来,牢牢抱住了外祖父的手,安慰着道:“外祖父不是才大病了一场,因此急着分家的吗?今日要是气坏了身子,那就只有日后让舅舅来分了。”
前家主怎么挣也挣脱不了霍绾君的一双小手,脸憋得通红,那拐杖就怎么都落不下去,看着真像是年老力衰,支撑不住,快要倒下了一般。
“外祖父,您是要倒下了吗?”霍绾君起劲地喊,接着又道:“您若是身体不适,这家就先不分了外祖母的嫁妆单子让继外祖母给舅舅一份好了。”
“……”老头气的脸通红,这个死妮子,怎么这么大的劲。
继外祖母哭的跟个泪人一般,边哭边哆嗦着大喊:“夫君,您别跟儿子生气了,他可是你唯一的嫡子啊,都是我当初不好,不会生孩子,承蒙您不弃,进了东闾家,如今惹人厌弃……”
以后的话就不用说了。
舅舅立即跪下,惶恐地叩首如捣蒜,道:“母亲,这叫儿子怎么受得住啊。”
场面真是好热闹。
霍嬗也觉得扎手,霍绾君有点愣神,从未处理过这样的阵仗。
就在这时,一个男童的声音响起,带着冷清,带着嘲谑,带着点不以为然,“胖头鱼,你箍住这老头做什么?”
“你怎么进来的?”霍嬗问。
“你怎么进来的?”霍绾君愣住了,不是说好借与刘进打猎之名,哄哄母亲的吗,竟然真的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现任家主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从方才大伯和大伯母发难开始,他就只能一直做壁上观。
“本皇孙就那样进来了啊,”有阿贤在手,他进东闾家不就跟进自己家一般方便么?
霍夫人惊喜地道:“皇孙,臣妇拜见皇孙,多谢皇孙救了大弟之恩。”
又扯过还在对着继母叩首的大弟,道:“这个是史皇孙,快施礼,施大礼。”
继外祖母还在哭嚎,声音和气势都小了许多。
史皇孙皱了皱眉头,阿贤连忙呵斥道:“皇孙虽然没有品级,但贫民见皇室中人,应当遵守礼仪,噤声,否则打板子。”
安静了。
一干人等,连忙施大礼,见过史皇孙。
刘进懒得多说,只对着霍嬗道:“本皇孙见到冠军侯的车驾在此,有人说你在此作证分家,本皇孙就来瞧一瞧,没料到奴仆们都在外面看热闹,也没人拦着,本皇孙就这么进来了。”
东闾家主的脑门子上都是汗,他们东闾家族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六百石以上的官吏了,大都是百石的小吏,这样的贵人一下来了两个,这让东闾家族怎么消受的了呢?
这家究竟该怎么分啊?今日还分吗?
史皇孙懒洋洋地笑着道:“这家究竟该怎么分啊?快点分了,我们好去打猎。”
霍绾君想,你是来搅局的吧,怎么能快点分了,她和霍嬗商议了许久呢。
这一对老毒物,这么能闹腾,怎么快点分家啊。
史皇孙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到众人背后的一堵墙,上面挂着一张西王母娘娘的帛图,玄色的底,银色的线,绣的非常细致,连西王母娘娘得发丝、身上衣裳的褶皱都绣了出来。
他伸出手来,指指点点,“真是一幅好图。”
阿贤立即在一旁扯了扯那图,图没挂稳,掉了下来,露出一个洞来,刘进好奇地道:“这原来是夹壁,里面像是藏了一个人。”
说着就用手扒了扒那洞,霍绾君立即凑了上来,兴奋地道:“我也瞧瞧。”
阿贤和霍绾君忙乎着扒墙,两三下,这洞就大的出奇,一个人藏无可藏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众人哗然,再也无法维持住在皇孙面前该有的礼仪了,害的东闾家族如过街老鼠的始作俑者,那个被用来冒充庶长子的奸生子就在眼前。
“你不是被逐出族了么?”现任家主怒问,再也无法做壁上观了!
这个家究竟该怎么分,还用说吗?
霍绾君就想,强权的好处就在于,它只需要暗示就能达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