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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闾娘子叹口气,手指发颤,抚摸着霍绾君的头,声音软软地道:“绾君若是想哭就哭吧,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父亲都疼爱子女,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为了家族,为了某些东西,有些人并不在乎自个的儿女,有些人即使在乎也在乎不起。”
真是狠心的父亲呢。
霍绾君的心口闷疼,她想起了外祖父和父亲,再也忍不住抱住母亲哽咽了起来,她为自个庆幸,为金大郎伤心,她至少有一个愿意为了她和弟弟敢于反抗的母亲,而金大郎什么都没有。
那个毛发浓密,身材高大,眼睛湛蓝的少年郎就这么死了。
她前世也是这般惨的。
更让她难过的是,她不忍心看到刘进死,却又没有能耐抗拒天命。
能救霍嬗和亲人,是源于幸运,这份幸运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皇长孙,而改变太子命格这样的事,她不敢想象。
她欠下了刘进的债,却可能没有办法还。
霍绾君越哭越伤心,东闾娘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垂泪。
“母亲,姐姐,我们回来了,”东闾明跳着进了厅堂,就愣在了那里,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被吓得发不出声音,直到东闾方也跟着进来。
“哥哥……”东闾明仰视着东闾方,两颗大大的眼珠充满了疑问,家里的这两个女人是怎么了?
东闾方脸色有些难看,视线停留在这母女二人身上,摊开手,摇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离开家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大哭一场之后,母女二人方平静下来,东闾兄弟一直静悄悄地看着她们,既不安慰,也不询问,像是被吓傻了。
“母亲,妹妹,可是有什么难题?”见她们脸上的泪痕已干,东闾方的声音低沉,让人听了便有安全之感。
“没什么,金大郎那个可怜的孩子死了,被他父亲……哎……我和绾君想起来了家里的很多事,也替那个孩子难过,”东闾娘子叹了口气,“虎毒都不食子啊,怎么想的呢……”
东闾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确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霍绾君一晚上兴致都不高,东闾明道:“怪不得五皇子今天也没有什么兴致,金大哥很喜欢逗我玩的,金大哥的父亲真可怕。”
东闾娘子将他搂在怀里,心有余悸地摸了又摸,“我的儿,母亲会护着你的。”
夜晚的天空像是个到过来的锅,将他们都装在里面。
刘进仰望着星空,希望老天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在终南山上,刘进曾经央求小师兄带他去求见过李真人。
自从李真人收下霍绾君,却总说她没有仙缘,他就觉得,李真人知道一切,却不会泄露,若是幸运,他应当能够问出些什么。
一个不为世俗所动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世俗而泄露他的秘密。
他果然是幸运的,如愿见到了李真人。
他也是不幸的,李真人告诉他,天机不可泄露,但他能和霍绾君重活一世,世事便会有所改变,但能改变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刘进非常失望。
他每次去终南山找霍绾君和霍嬗,都要想办法求见李真人,有时候,他甚至羡慕霍绾君,能够在终南山上和李真人作伴,这样的福元,终会有报。
霍绾君想求得甚少,少到他都能满足她的愿望。
但他的所求就没有简单了。
李真人最终告诉他,大汉始皇帝刘邦斩白蛇起义,尊重火德,高祖为母亲感应赤龙所生,为赤帝之子,但是大汉有难,将会断了传承,天帝派真人赤精子下山传道,帮助大汉延续龙脉传承。
但赤精子下山一说,李真人说是在闭关过程中所感悟到的,而他尚未成仙,感悟并不深刻。
刘进回味了许久,觉得自个和胖头鱼的重生兴许是赤精子延续传承的一种方式。
李真人未置可否,只说若是大汉传承将来会断,乃是果,要改变果,必将改变因。
昨日之事,今日之因,今日之果,明日之因,这便是因果。
他和霍绾君都在因果之中,每个人都在因果之中。
刘进仰望星空,大汉若是断了传承,则必是其中某一代君王交替之间出了错,那么是不是在这一代呢?
若是改变了太子府的命运,大汉的传承是不是就不会中断?
他不知道天命是什么,但他必须得试一试。
因为他不想如同前世一样的死去,和向往长生不老的皇祖父不同,刘进既然相信了大汉有命脉传承,那么就会相信新旧更替。
有生就有死,若是一个皇帝长生不老,寿与天齐,那么还要传承做什么?皇子皇孙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既然皇帝都是必死的,刘进只是希望这辈子换种死法,他向往掌握住自个的生死,至少能够死的更加温暖和体面一些。
“胖头鱼,你肯不肯帮我?”刘进仰望着星空,轻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同样的星空下,霍绾君和东闾方坐在树上,轻声说着道法。
“小师兄,世间万物皆有道,你说世间究竟能否改变?”霍绾君在树梢上仰望着天边最亮的一颗星星。
东闾方沉吟了半响:“应当能够改变。”
“若是有人能改变当下,希望能够改变以后,那么她究竟能不能改变将以后?究竟怎样才能改变以后?”霍绾君叹了口气。
夜空下,她的眸子和星空交相辉映,是那样的美丽。
东闾方看着自个的小师妹,象是又回到了终南山,他笑嘻嘻地道:“这个需要师父来回答,师兄应当也能回答出来这个问题。”
说完之后,东闾方笑不出来了。
这里不是终南山,这里是长安城的东闾家。
这里没有森林和山谷,这里只有树梢和花园。
师父已经飞升,在天上做神仙,不知道神仙好不好做。
大师兄改变了他死的时辰,但依旧没有改变结局,大师兄依旧死了,依旧投胎转世,等着二师兄接他回终南山,继续修行,等着机缘成仙。
至于,最后的结果,不是修成,便是修不成,他们都不知道结果,但并不代表结果已经写下。
霍绾君也同样想到了这些,是啊,大师兄改变了过程中的一小段,但并没有改变结果。
而她改变了过程,貌似改变了结果,是真的改变了吗?
霍绾君低垂下头,手心里突然增加了一个葫芦,温温的让人心境平和,这是大师兄的葫芦,只要她想起了大师兄,这个葫芦就会出现。
她以为大师兄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些什么,后来才知道,只有她有,她百思不其解。
霍绾君有些无奈和困惑地看着这个葫芦,大师兄送这个葫芦做什么呢?这是一个因,还是一个果?
沉默的夜。
霍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像是被刀劈开一般。
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皇孙依旧保持着清醒,是皇孙将他送了回来,表弟总是这么可靠。
霍嬗身着白色的中衣,软软地瘫在床上,他不想去上朝,不想面对金日禅。
他的叔叔虽然宠妾灭妻,但是有迹可循。
也多次用软刀子割人,将小姨和妹妹逼到绝路上,也许正是因为霍光是一个喜欢权衡,喜欢讲礼仪的人,这些软刀子,最终并未产生效果。
但金日禅行动果决,事发到金大郎死并未超过半日的时间,他陪着金大郎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甚至金大郎都决定去向皇上坦白,可是每次金大郎都最终放弃了,理由便是,不管皇上是否原谅和宽恕,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他。
霍嬗不相信那样沉默温和的金日禅大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结果,是他太天真了。
“我真后悔,我为什么不帮金大郎拿主意,若是早些告诉皇上,金大郎不会死,皇上不会难过,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外表温和,但是转眼就可以杀了骨肉,难道因为他的儿子多,他就可以不在乎这个儿子吗?”霍嬗昨日这般告诉皇孙,他的心里憋得实在太苦。
皇孙只是不停地给他斟酒。
他问皇孙:“为什么这样?金大郎将他的父亲视为神明,但是他的父亲并不看重他的命。”
皇孙低低地道:“这是金大郎的命,他的命。”
金大郎这样的少年,想什么说什么,没有太深的城府,并不适合入宫,年纪大了之后,应当被任命为虎贲或者郎官,但依旧作为弄儿随侍在皇帝的左右。
无数个理由都不应当在宫里逗留下去,无数个机会应当远离这样的结局,然而,金大郎死了,这就是命。
霍嬗大怒,喝了无数的酒,他道:“为什么?我不服。”
“我也不服,”刘进低低地道。
然后他就喝醉了。
“你现在好点了吗?”夏姬不知何时进来,自从儿子长大后,她就很少进霍嬗的寝居。
霍嬗犹豫了一下,“母亲,我今日不想入宫。”
夏姬叹了口气,“不要因为旁人的事,影响自己的心,绾君这个孩子哭了许久,今早上也叫人传话,今天不来学针线,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能够让人放心得下。皇上为了金大郎难过伤心,你难道不应当去安慰他吗?人老了,都不喜欢身边的人离别。”
皇上,霍嬗想,他的确将皇上忘记了。
皇上年纪大了,最不喜欢生离死别,皇上一直关爱着他,可在皇上难过的时候,他却不能安慰皇上。
霍嬗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