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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再无法贪恋这繁华世间,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
整座大周京城皆裹在了银白色之中,虽然呵气成冰,却因着大年初一夜晚的热闹,不见一丝清冷。再贫寒的小户人家也都在这一夜点起了平时舍不得用的油烛,映得整座京城仿佛氤氲在了仙境中一般。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停歇地在耳边响起,把新年的气息烘托到了极致。
可惜,这一切美好都被宇文睿抛在了身后,面对她的,是前方一望无尽的驿路,和远方黑黝黝的群山。
“你当真要如此?”漠南女王受不了她的沉默和匆忙,一夹马腹,追上几步。
“殿下,你这是第几次问朕了?朕说的不够清楚吗?何况,你我现在不是正在路上吗?”
城外的昏暗偶尔被腾空而起的烟火照亮,宇文睿晶亮的眸子在那烟火中奕奕有神,吸引着漠南女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直到此刻,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漂亮的人儿要倾慕一个大自己将近十岁的女子?
好吧,女子倾慕女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长了二十岁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她扪心自问,其实是不甘心的。
可为什么不甘心?漠南女王的心跳停了一拍,她不敢细想下去了。
“她是你的嫂嫂啊!是先帝的……”是先帝的女人。
她的后半句话被宇文睿冷冷的目光噎了回去。
“走吧!”宇文睿垂眸,轻拍胯|下敖疆的脖颈,却被漠南女王一把拉住了缰绳。
宇文睿:“……”
“眠心草真的有那个禁忌,不是闹着玩儿的!”漠南女王肃然道,“虽然这其中的道理谁也不清楚,但天地既赋予它灵性,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所以呢?宇文睿静静地看着她。
漠南女王被她盯得心尖发紧,咬了咬嘴唇,终究道:“也曾经有人冒险以心血奉养眠心草,只求能救在乎之人的性命,但是却犯了那神草的忌讳……”
“什么忌讳?”宇文睿沉声问道。
“那神草灵气得紧,也傲气得紧,若求药之人并非全心全意地在意患病之人,那神草便会……便会枯萎在鲜血中,最后化作飞灰,找都找不到了。”
当真邪行得紧!宇文睿暗道。
“所以,你……”漠南女王欲言又止。
“殿下是在质疑朕对阿嫂的真心?”宇文睿冷道。那一瞬,她突地怀疑起自己的心来——
全心全意地在意,是何种程度的在意?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地为她着想、对她好?
若以此为标准,那么自己算吗?不算吧?因为自己有私心,会患得患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先帝宇文哲和阿嫂曾经如何如何,会嫉妒先帝,更会时常和阿嫂置气,甚至令她心痛难过。
“至多浪费一盏血罢了!朕总要一试!”宇文睿一咬牙,拨马闪开漠南女王,朝前奔去。
“你……”漠南女王手中一空,怔住。
宇文睿驾着敖疆,狂奔了一箭之地,突地勒住缰绳,立在原地,等着徐徐赶来的漠南女王。
“朕方才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毕竟你是为了朕的事,孤身一个人陪朕回漠南。朕……”宇文睿歉然。
漠南女王忽听得她软下来了语气,又是在为谢自己助她救心爱的女子,心里登时酸酸软软的难受,摇了摇头道:“人多了麻烦,那些随从,多半是不会多少武功的,带着他们也是累赘。孤自幼在草原上疯惯了的,这点儿辛苦不算什么。”
她抿了抿唇,又道:“倒是你,就这么抛下大周阖国上下,真的没问题吗?”
宇文睿飒然道:“大年三十儿的年夜饭朕也陪着他们吃了,今儿早上的典礼也去了,朝会大典也参加了,该赏的也赏了,该见的也都见了,朕还不能有两日自由去做自己的事吗?”
“你就不怕孤存着坏心眼儿?骗你去漠南,私底下做坏事?”
宇文睿坦然轻笑:“如你所说,草原儿女,光明磊落。朕当你是朋友,信你!”
彼时,劲风划过,吹动她白裘披风下的素白锦袍,烈烈作响,一人一马,和着漫山遍野的银白色,干净、纯粹,仿佛神祇误入人间。漠南女王怎么也移不开眼去,只听到自己左胸膛“砰砰砰”地狂跳了几下,就像幼时第一次捉到那只顽皮的白兔,抱在怀里,扑簌簌的,又是欢喜,又是火热。
宇文睿全不知她心中此刻的种种变化,朗声道:“走吧!还得抓紧赶路呢!”
漠南女王神魂激荡,忍不住又道:“既当朋友,你以后私下里就叫我凰儿,可好?”
宇文睿滞了一瞬,道:“好。”
漠南女王展颜,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那我就叫你阿睿了?”
宇文睿被她温暖的笑容所感染,也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就按你说的!”
漠南女王,不,凰儿的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开怀道:“等阿睿你到了我们漠南,我陪你喝最好喝的奶酒,吃最好吃的手把肉……还有我们草原上的夕阳落日,特别特别的漂亮……我还有好几只厉害又聪明的雕,不逊于你的白羽!到时候咱们来比试比试谁的更厉害……”
宇文睿听她絮絮着,只觉得这漠南女王真像个孩子似的。她情知自己心系阿嫂的病症,还有朝廷的大事,根本不可能在漠南多做逗留,可她也不忍心驳了对方的好意,于是耐着性子微笑听着。
这位漠南女王与自己非亲非故,却能发自内心地对自己好,宇文睿喜爱她爽利坦率的性子,更敬她不负长姐托付、抚养宇文氏后人的情意,是以,并不忍心令她难过。
展眼间,十里长亭近在眼前了。
宇文睿惊道:“走得匆忙,竟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凰儿急问。
“如你所说,眠心草需要用心血滋养才有药效,可从漠南到京师,便是江湖高手轻功再好的,也得半日才能到。朕倒是能够应付,只是到时候功力不济,万一影响了眠心草的药性……”
“不怕的,”凰儿笑得轻松,“咱们有绝顶高手帮忙!”
“绝顶高手?”宇文睿不解。
凰儿扬手朝前一指,“绝顶高手不就在眼前吗?”
宇文睿呆住——
十里长亭内,转出了面若寒霜的白衣女子,不是她师姐柴麒又是谁?
大周。坤泰宫。
景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黑蒙蒙的天色,宫内明亮的琉璃灯盏早已经被燃起。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没有梦中的陌生年轻女子,也没有和那女子对话的无忧。
是梦吗?还是曾经有人在自己的旁边对话?
她分明感觉到那是个陌生的女子,浑浑噩噩中,景砚记不清那年轻女子和无忧说过什么,她只恍惚留存着那女子的音色——
不是中原人的语调,应该是北方的。
北方的……
年轻的女子……
能够跟无忧面对面对话的……
景砚惊悚地瞪大双眼,急唤侍女:“秉笔!侍墨!”
声音却虚弱而黯哑无力。
幸好二人是侍奉惯了她的,听得她的呼唤,忙奔了进来,喜道:“主子,您醒了?”
景砚心思细密,一眼瞥到了二人身上鲜亮的新衣,蹙眉道:“什么时辰了?”
秉笔、侍墨连忙道:“主子,这会儿是年初一的夜间了。奴婢们给主子拜年了!祝主子凤体康健,长乐吉祥!”
说着,二人跪拜,行大礼。
景砚闻言,心中一紧,不由得目光滑向枕侧的明黄色荷包。她顾不得给二人赏赐,更顾不上受坤泰宫阖宫人众的跪拜,急问道:“皇帝呢?”
秉笔和侍墨对视一眼,默契地垂眸,均没做声。
景砚更觉慌乱,追道:“在太皇太后那儿过生辰呢?”
“还是……”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在重阳宫接见各邦使者呢?”
二人还是垂着头,不做声。
“你们要急死哀家吗!”景砚厉声道,披衣而起,便要亲自去看。
秉笔大惊,忙扶住景砚道:“主子息怒……”
“她是不是又胡闹了?”景砚定定地看着秉笔,几乎是咬着牙蹦出这句话。
说着,似真似梦的某个场景突地在她的脑中闪现:年轻女子巧笑倩倩,对着无忧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
【我姓阿拉坦……你叫我凰儿……我叫你阿睿,可好?】
景砚脑中一阵眩晕。
秉笔和侍墨吓坏了,“主子!主子您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施大人!”
景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攥住秉笔的衣襟,几乎要把衣襟的绸料子攥碎,纤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秉笔看得心疼。皇帝走得匆忙,只丢下一句“阿嫂醒了,就说朕去取眠心草了,至多两日就回来”,便走了。
秉笔哪里想得到太后这么快就醒来了。之前不是一直昏昏沉沉的吗?怎么突然这般清醒了?好吧,太后清醒了是好事,可是奴婢措手不及啊!总不能说“陛下跟着一个漠南医女去取眠心草”了吧?
她不禁暗怪她们这位皇帝毛躁,就算再心急也得安排明白不是?奴婢措手不及事小,真的让太后急坏了身子,岂不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