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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又挨打了。
听到这个消息,原还在半睡半醒间的贾琏瞬间就清醒了,还下意识的向王熙凤道:“不都说好了要慢慢来吗?凤哥儿你也太心急了。”
王熙凤起得比贾琏略早一刻,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听了这话,她连头都没回,只看着镜中的自己道:“琏二爷觉得我能作甚?”
贾琏一下子被噎住了。
今个儿同前几日的艳阳高照不同,在半夜里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且雨越下越大,到天亮时分已经成为瓢泼大雨。也是因为这样,贾琏才没有在大清早的去外头忙活,而是同王熙凤腻歪在房里,直到王熙凤瞅着天色不早了,才起身打算去荣庆堂请安。只谁也不曾想到,竟会传来这么个消息。
“咳咳。”贾琏干咳几声掩饰掉面上的尴尬,又忽的道,“凤哥儿你唤人去东院报个讯,大老爷这般疼宝玉,知晓这消息还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王熙凤已经懒得同贾琏说道了,见平儿进来,只向着她扬了扬下巴使了个眼色。平儿素来乖觉得很,又听到了贾琏方才之话,答应了一声就往外头吩咐去了。又片刻后,紫鹃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贾琏,只径直向王熙凤行礼,得了允许后,才替王熙凤挽发更衣。
待一切妥当,又命人拿了雨天用的蓑衣蓑帽木屐并黑油大伞,一行人慢悠悠的往荣庆堂而去。倒不是他们不着急,而是这种天气急也没用,再一个,来传消息的人说的是宝玉又挨打了,却不是正在打,因而他们去早去晚倒是没有太大差别。
片刻后,两路人汇聚在了荣庆堂的垂花门前,除却王熙凤和贾琏,另一路却是……
“大老爷您怎的这般快?”贾琏被唬了一跳,他一点儿也不认为是贾母那厢派人通知了贾赦,只因东院那头一贯都是被忽略的。又拿眼瞧了瞧,贾琏很快就确定,一行人中只有贾赦,并无邢夫人和迎春。
“宝玉都挨打了你还这般磨叽?像话吗?”贾赦板着脸教训道,只话虽如此,贾赦的眼底里却带着满满的笑意,语气也不像往日那般恶劣,仔细听起来倒不像是教训而是夸赞了。
贾琏伸手抹了一把脸,终于明白之前王熙凤懒得同他说话时的那种感受了。几人倒也没多言,很快就进了荣庆堂,略略清理后,径自去了内堂。
因着在外头时并未听到里间的怒骂声,也并无宝玉的哭喊声,因此众人只当是来晚了,贾赦面上还闪过一丝扼腕的神情。也因着毫无准备,待进了内堂后,又被丫鬟引到内室时,所有人齐刷刷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宝玉趴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褒衣,并未盖任何被褥。当然,这却是有缘由的,只因那白色的褒衣上头,从大腿到背部,皆染满了暗红色的鲜血,乍看之下何止触目惊心,简直让人忍不住尖叫出声,甚至晕厥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老太太呢?”王熙凤只略略瞧了一眼,便立刻将眼挪开,又问方才引着他们过来的丫鬟,“有没有请大夫?”
“回琏二奶奶的话,老太太方才哭晕了过去,鸳鸯姐姐做主让老太太往房里躺着,只吩咐咱们几个在这儿照料宝二爷,又让前头赖大管家拿了府里的名帖去请太医了。”
王熙凤眼神微闪,虽说鸳鸯的做法很是妥当,可一个丫鬟……罢了,如今也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就只这般?咱们都过来了,二老爷二太太又在哪儿?珠大嫂和几位妹妹也没往这儿来?说是只唤了太医,那太医来之前,就没人想到先去唤个大夫来瞧瞧?纵是普通大夫医术不如太医,好歹也能先帮着料理一二。你们就任由宝玉这般趴着?都没想过要先给他换件干净的褒衣?怎就这般胡闹!”
贾母被鸳鸯搀扶过来时,听到的便是王熙凤怒喝小丫鬟的声音。当下,贾母忍不住落下泪来,又唤着王熙凤:“凤哥儿!我就说他们一个个都不顶用,还是让人先去唤你来。凤哥儿,宝玉今个儿可是遭大难了!”
“哟,老祖宗。”王熙凤赶忙急走两步,上前搀住了贾母,“老祖宗您慢点儿来,宝玉素来是最纯孝之人,若清醒时瞧见老祖宗为他急成这般,该多难过呢。”
“宝玉……”贾母早已老泪纵横,扶着王熙凤的胳膊,忍不住哽咽出声,“我的宝玉,我的心肝儿!你老子怎就那般狠心,打完了竟跟没事人似的去上衙了。宝玉啊!”
贾赦和贾琏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阖府上下能打宝玉会打宝玉的,唯有贾政一人。可任谁都不曾想到,贾政打痛快以后,竟还就跑了。说什么去上衙了,贾赦很是嗤之以鼻,这分明就是怕挨骂,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有种你晚上别回来!
不过,虽是这般想着,贾赦面上还是要装上一装的,当下带着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向贾母道:“母亲,我一听到消息就往这儿赶,还想着能不能像上回那样拦下二弟。没想到啊!唉……对了母亲,旁的忙我也帮不上,要不我往工部跑一趟,只说母亲想念他了,让他务必来家一趟?”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贾赦面上。王熙凤和贾琏的想法如出一辙,做人不能这么无耻。丫鬟们倒不曾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毕竟在场最中用的也就王熙凤,可她一个女子,到底不好同太医打交道。至于贾母……
“你去!快去!赦儿你赶紧跑一趟,务必要将你二弟带回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怎么就能这般黑心肠?那是他亲生的儿子,不是他的杀父仇人呢!他怎么就能下得了手,我的宝玉啊!”贾母原还能好生说话,只因着贾赦往前走了一小步,恰好让半身都是血的宝玉暴露在了贾母跟前。当下,贾母就哭得不能自抑,只一个劲儿的往床榻上扑,完全顾不得旁的了。
贾赦才不在意这些,只答应了一声,就急急的往外赶。结果走了一半路,又回来伸手拽过贾琏:“琏儿也一同去,要是你二叔不愿意家来,咱们爷俩就坐在工部门口不走了!”
贾琏:“……”大下雨天的,能不折腾吗?
甭管贾琏心中有多么的不情不愿,可那是他亲爹!贾赦执意拽着他同去,他是不敢反对的。可话说回来,其实贾琏也挺好奇的,无缘无故的,宝玉怎就挨了这顿毒打?又猜测着此时的贾政是个甚么心情,是觉得痛快还是心疼,亦或只是最单纯的害怕贾母发难。想着这些,贾琏忽的对工部之行期待了起来。
在贾赦父子俩将贾政拖回家之前,王夫人、邢夫人并李纨、三春倒是先过来了。
“你个混账东西!”若非王熙凤警觉,伸手拦阻了一下,贾母就要扑上去撕了王夫人了。见状,李纨哪里还能坐得住,同探春、惜春一起,齐刷刷的给跪下了。
……仅此而已。
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贾母都要同她拼命了,儿媳妇等人竟就这般作为?还要娘家侄女帮忙挡着才逃过一劫?不过很快,王夫人就掩去了震惊的神色,换上悲痛欲绝的神情,跪下向贾母道:“老太太,我同您一样疼宝玉,又怎会不管他?无奈老爷他太生气了,我拦也拦不住,只好吩咐丫鬟往您这儿送信……”
“呸!”贾母恨恨的啐道,“昨个儿宝玉都在我这儿歇下了,是谁非要将人带回去?他老子要打他,你拦不住不会上前挡着吗?赦儿上回都知道舍命护着宝玉,你这个当人亲娘的就这般?还吩咐往我这儿送信,哼,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明白!”
“老祖宗您消消气,太医呢?可是来了?热水备下了吗?干净的褒衣备好了吗?宝玉身上的衣裳都黏在一块儿了,还脱甚么?拿剪子剪!小心着点儿,磕碰一下自去管家那边领板子!我犹记得咱们府里还有上头赏赐的上好伤药,搁哪儿了?库房?去领!”王熙凤虽恨不得亲手扼死王夫人,可当着众人的面,她却不能这般做。偏她又不愿意替王夫人说好话,索性将话题岔开,先糊弄过去再说,“老祖宗,咱们先顾着宝玉,宝玉要紧。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贾母早已心慌意乱,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复又嫌恶的看了王夫人一眼,摆了摆手,将人尽数哄了出去,只留了王熙凤一人。
不多会儿,太医赶到了。又过了一刻钟,贾赦意气风发的带着贾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