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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宁城在窗户玻璃上看到人影,才发现有人来了,回神看身后的人,江家父母又气又急,看他那一眼几乎能将他的肉从身上剜下来,但随即就是扑倒窗前看病房里女儿的情况。
江诚踮起脚看里面的情况,走廊的灯亮,衬得房内幽暗,他不是特别看得清姐姐躺在里面的样子,于是有种要够不到的感觉,就将脸紧贴着玻璃,瞪大了眼睛。
岳宁城倒退一步让出位子,步子不太稳。成善忙上前虚着扶了把,低声问:“您还好吗?”
“没事。”岳宁城的声音听来有些干涸。
小王立刻机警的说:“我去买点水上来。”说完快步跑出去。
江平津先妻子和江诚冷静下来,和立在旁边的岳宁城对视一眼,重重的呼出口气。廖娟听到丈夫的呼吸声,跟着瞪住岳宁城。她有话想要说,只是开口的时候哽咽抢了先,只好捂住嘴让自己先安静下来。
这里是重症病房区,气氛沉重,等在这一圈的家属神经都绷得紧,经不起折腾。
江诚人小,但能体会到这里所有大人之间的沉默只是因为姐姐的昏迷,拉拉江母的衣角,惴惴开口,“妈妈,姐姐会没事的!你不要哭!”
廖娟没吭声,倒是江平津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下。
岳宁城沉声开口唤道,“伯父,伯母,诚诚。”
江平津皱眉问:“刚才来接我们的小伙子说,你们今天去汉山了?”
江平津的普通话说得带口音,岳宁城听得似懂非懂,但听到汉山大概知道他说了什么,立刻点头。
看到他肯定的态度,江平津脱口而出一句w市方言,岳宁城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当场只能愣愣看着,成善中文还不如岳宁城的好,只能皱眉。
江平津看这两个人目露迷茫,压着怒火,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去那个见鬼的地方做什么!”
岳宁城还是没听懂,但没办法说出来,只好说:“对不起。”
江平津看他的表情,知他还是没听懂,想要指着他的鼻梁问第三遍,可话到了嘴边却徒然有些丧气,“罢了罢了,不用说了!想也知道你们上去是为了什么。走吧,岳先生,你走吧。”
他语速快,岳宁城听得懂的只有最后那句,本已苍白的脸色顿时更暗,“伯父……”
“不要叫我伯父,岳先生,您这一声我承不起!”
岳宁城只能模糊的知道意思的大概,但能感觉到江平津对自己极大的抵触感,只能看着他不说话了。
小王已将水买了上来,但看着这样的场面,没法将水送上来,就先放到旁边的座位上。
廖娟看岳宁城立在那里一点走的样子都没有,低声喝:“你怎么还不走!”
岳宁城像是没有听懂一样,依旧是定定的站在他的位置。
成善有些不平,岳宁城出事后不久,他就开始做他的近身助理直到现在的特助,何曾见岳宁城被人说过重话,现在却被人用这样嫌隙的口吻呵斥,想插句话,可老板都没吭声,他自是更加不合适开口,只能跟着埋首当做听不懂。
接下去有快三分钟的时间,这个气氛低沉的空间里,没有人吭一声,一边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话让对方快走,而一边则是平静的像块石头,任别人怎么开口都不动容、不动身。
最后,廖娟很长的叹气,缓缓开口:“岳先生,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女儿,就不应该再和她见面,更不要说在一起。”
廖娟说的太直白了,直白的有些赤/裸/裸,岳宁城接不上话来,连保证什么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又是沉默。
廖娟没停下来,今天将话说出来了,她也没打算就说一半,“岳先生,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霏霏现在会躺在里面!”
岳宁城想了想,说:“是因为我们今天去了汉山?”
“是因为她和你在一起!”廖娟克制住自己的音量,“你们今天回来这里,是不是想知道你们两个之前是怎样的!岳先生,您想要想起来我们管不着,但不要再拖我女儿下水了!她!”廖娟抬手指着窗户对面,房里躺着的人,“不可能再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当年的时候,医生已经说的很清楚,关于她想不起来的事情,最好这一生都不要再去想了,不然随时都会生命危险!你懂什么是生命危险吗?就是会没命!”
岳宁城被最后那两个字触到,人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那场车祸,让她的头部受了重伤,有淤血一直压在海马体里,没有办法用手术取出来,只能让她自己身体吞噬,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完全好!医生再三的警告,只要血块不消除干净,就不要让她去回忆想不起来的事情,不然牵动到伤随时会有突发性的晕厥,这种晕厥对她来说是要命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来,我们小心翼翼,搬出这里去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不让她碰车,不让她去接触和以前有一点点关系的事情……好不容易过上一两年平平安安的日子,可你和她见到第一天她就进了医院,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廖娟说的声泪俱下,“所以,岳先生,你行行好,走吧,走吧!”
岳宁城缓缓别头去看床上的人,那些被时间几乎掩盖过去的细节一下子连上了线。
早在他们见面的第一次,江霏霏的身体已经在拉警钟,之后是做的时候,她的身体也出现了反应,但她装作没事人一样,他也以为事情不大不小不用那么在意,便放任了,于是,时至此刻,变成现在的场面。
里面的人静静的睡着,连生和死都变成未知的事。
一个看着快退休年岁的医生过来,看到这边诡异安静的气氛,试探着喊了下岳宁城,“小岳?”
岳宁城有点恍惚,倒是江平津一眼认出来,惊叹:“你是蔡锦,蔡医师!”
“我是,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江小姐的父亲。”也是赶得巧,蔡锦早上才从首都的研讨会回来,下午小王让医院找人的时候才能及时寻见人。
“是,我是,我女儿的情况怎么样!”
岳宁城已然清醒过来,绷着脸听蔡锦将话说出来。
“我和刚才抢救江小姐的医生谈过,江小姐现在的身体还算稳定,但……要看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的情况。”
“什么叫做看接下来的情况?难道……”
“小岳说h市的唐医生比较熟悉江小姐的病情,刚才也将江小姐的情况传真给了唐医生一份……唐医生的意思和我一样,如果江小姐不能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醒过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廖娟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她最害怕的结果还是来到了眼前,江平津去扶她,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她之前都醒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江平津自己受的打击也不轻,扶起妻子的时候有些不稳,岳宁城动了动步子上去扶,廖娟一下将他甩开了,几欲冲上去将他打一顿,“你这人到底要赖到什么时候啊!我女儿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想她怎样!你……这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廖娟最后没能冲上去。
岳宁城被她的力道冲击到,几乎摔倒,廖娟看他步下异常的踉跄,想起来那一场见鬼的车祸,不仅仅将自己的女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将岳宁城从一个健全的人变成了现在的……残疾。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江诚伸手过来扶,低低的说了声:“妈妈!”
廖娟被那两个字触到了神经,盯着江诚,但目光有些陌生的冷意。
江诚低头避开了那瞪视,竭力将她扶起来。
廖娟被扶到椅子上坐下,小王拧开了瓶装水递过去,她接到手里,喝了口,凉凉的水从口舌沿着食道到达胃部,冰成一片,她已然说不出话来。
岳宁城立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蔡锦经历过太多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他能够明白这里人的心情,但相对淡然的多了,他说:“从明早起,你们可以到里面去陪陪她,每次别进去太多人,一个就好,小岳你……先别进去。”
岳宁城应声,“好。”说话声音极轻,也听不出太多情绪。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成善让小王去医院找能宾馆,安排这里一堆人的住宿,安排好后就先回家,明天再过来。
第一个晚上,没有人离开重症室的门口,岳宁城在玻璃前站了一夜,甚至没有太多的走动,成善相当担心,但他清楚他的脾气执拗的很,只能时不时的将一些情况和他说下,让他分分神。后半夜的时候,岳宁城让他先回去。成善去远一些的座位上小憩了会儿便回来候着。
江平津和廖娟有些撑不住,后半夜的时候在座位上打盹,但有突然惊醒的时候,醒来总是脱口问着,“醒了吗?”但得到的答案一直都是否定的。
江诚没能睡着,一直待在旁边,有时候站着有时候去位置上坐会儿。成善去休息的时候,他看江父江母在睡觉,就上去陪岳宁城说话,他将他拉弯了腰,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说:“妈妈一定会没事情的!爸爸不担心!”
岳宁城说:“谢谢。”
第一夜过的极慢,所有人都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长度,到第二天晨光突破云层照亮世界时,江霏霏没有醒来。
廖娟、江平津、江诚轮着进去陪她,给她说说话,岳宁城去宾馆洗漱完了便回来,但没有进去,甚至是没走近,就远远的陪着。
然后他们迎来第二个夜晚,很安静很漫长的夜。江霏霏依旧没有醒。
第三天是阴天,太阳没出来,天依旧亮了,这一天过得极快,岳宁城没敢走远,一直等在nsicu的门口,他觉得里面的人就要醒来了,只是上午过去了,下午过去了,整个白天都走了,夜幕来临,江霏霏一点点要醒过来的感觉都没有,他开始想让时间慢下来,那个四十八小时晚一些到来,但他心里期待的越厉害,时间就跑得越快,几乎就是晃个神的时间,第四天的清晨来到了。
江霏霏的情况很稳定,稳定的昏迷着。护士来了,将她从nsicu转去了普通病房,等待她醒来的人,进入了真正漫长的等待里。
宁甜看岳宁城和江霏霏都没有回h市,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听,从成善那里知道了情况,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她不知道自己属于能去陪江霏霏说话的人还是不能的,最后选择陪岳宁城。
她是在医院的大厅里看到岳宁城的。
初发现他时,宁甜有些害怕,她没有见过变成这样的哥哥,在医院的喧闹中,他显得太安静了,安静的好像变成了不会再有声音雕像,她过去坐在他的边上,去握他的手,说了一遍又一遍,“霏霏姐不会有事的。”
岳宁城“恩”一声。
宁甜低声问:“干嘛不上去等?”
“我觉得她还不能醒,是因为我和她太近了。在这里等就好。”
“她……怎么可能是因为……”宁甜忽然眼眶一红,“都是我不好,每次都这样,别人不做的事情,我偏偏要去做,弄得大家都不好!之前,之前你们分开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帮你去中国,否则根本不会有车祸,你不会变现在这样,霏霏姐也不会……”
岳宁城侧眼去看她一眼,摇摇头,他说不出来安慰的话。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人变得有些迟钝,本来就是浅眠易醒的人,变得夜夜无法安眠,闭眼的时候,总觉得张开眼睛会看到江霏霏好看的睡脸趴在旁边,但真张开眼睛只有空虚和她还在昏迷的消息。
他想她能快些醒过来,但又觉得她怕是醒不过来,这些想法磨人的很,但很难去说出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周之后,蔡医生清晨查房时,建议他们将江霏霏带回h市继续等待,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因为另一个人变得全盘停滞下来,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下午的时候,江平津和廖娟一起去和医生商量女儿如何回去的事,所以那会儿病房里只有江诚一个陪着江霏霏,江霏霏就是在那时候醒的。
一下子就张开了眼睛,连迷糊下都没有。
江诚趴在她旁边看着,看到她一下张开眼睛吓到了,等回过神来扑上去,“姐姐,姐姐!”的喊!
来查房的护士听到房里的动静冲进来看,才按铃叫医生。
江霏霏醒了,完全清醒了。江家两位在还懊恼不得不接受岳宁城帮助才能将女儿平安送回h市的时候,被告知的是这个消息。
在听到蔡医生确认姐姐安好的话时,江诚还记得等在楼下的岳宁城,转头溜下去作报告。这些天他时不时会将江霏霏最新的情况转告岳宁城,让他随时都能知道情况。
“我姐醒了!”江诚和岳宁城喊出这句话的时候。
岳宁城还在发愣,旁边的成善已经跳起来,“她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刚刚!”江诚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陪着她的时候。”
岳宁城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成善的激动,只是低声问:“那蔡医生怎么说?”
“医生爷爷说没事了,我才跑下来和你们说的!”江诚糯糯的嗓音播报着天大的喜讯。
岳宁城笑的很明亮,“诚诚真聪明。”
成善说:“岳总,我们快上去吧!江小姐肯定会找你的!”
“恩恩!”江诚连连点头,压低嗓门说,“刚才医生爷爷给姐姐看病的时候,我就觉得姐姐在找你!”
摇摇头,岳宁城摇摇头,“我不上去了。”说完站起来拱起腰和江诚平时,“诚诚,谢谢你专程来告诉我,你快上去陪她吧。再见。阿善,走。”
“你……”江诚瞪圆眼睛却只能看着岳宁城步履踉跄的出去,成善也没想到岳宁城说走就走,冲江诚说句,“你快点上去,拜拜!”忙跟上岳宁城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