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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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浑身无力，动一下指头都不能。那时候她已经不太记得一些事情了。接着她开始发烧，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天，等她烧退了，身边便只有张美兰了。她得知爸爸已经因为车祸去世，她也被车撞了，所幸伤得不重没伤筋动骨。

    那时候她便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忘了很多事，包括爸爸因为他们而死的事情。车祸一刻，她眼前被血色覆盖，看着爸爸惨死在面前，她只想，如果他没有跟向默阳开始就好了，就算跟他开始了，如果她没有想要很他分开就好了，就算要跟他分开，如果她没有选择这种方式就好了，就算选择这种方式，如果她没有在今晚，选这个时间地点跟他决裂就好了。一切都是她的错，死的是她就好了。

    她恨她自己。

    于是，她懦弱地埋葬了有关这件事情的一切，把它们全部忘记了。

    后来她出院了，张美兰却倒下了。那是张美兰第一次心脏病发，她们母女两个轮流在医院住了住了一趟，后来就离开原来的家，搬到了大市场里的烤鸭店。

    她把一切都记起来了，最多的是有关他的。

    她看着向默阳，眼泪流了出来。

    向默阳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慢慢说：“你被车撞了，被送到医院。孩子是剖腹产，男孩，很健康。你昏迷一个月了…”他哽了下，缓了缓情绪才接着说，“你终于醒了。我知道你会醒的，你一直都那么倔，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一直躺着。”

    他俯身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含笑说：“明天是孩子满月，你一定是为了赶上这个日子特意醒过来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继续说：“孩子叫鸿远，爷爷给取的名字。取自清朝恽敬的《舟经丹霞山记》：夫圣人之心，华邃鸿远，包孕天地，岂若拘儒之规规者哉。意寓他将来做事要不拘一格，不墨守成规。不像我，我太中规中矩。”

    他深情地望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小晴，你醒了，就都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顾晴看了向默阳良久，有气无力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向默阳疑惑地看她，她痛苦地问：“我已经把过去都忘了，可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结婚？”

    向默阳的脸色瞬间白了。她费力的把手从他手心拿出来，闭上眼。

    过去良久，直到天完全黑了，她听到他压抑地问：“你都想起来了？”

    她咬了咬下唇，哽咽着说：“你走吧，让我静静。”

    “小晴…””他叫她，她加重了语调说：“我求你先走吧！”

    向默阳走了，张美兰却来了。张美兰把灯开了，坐到她床头。

    “想看看孩子吗？”张美兰问。

    顾晴微微睁开眼，没说话。张美兰站起来去把门打开，黎叔进来了，把孩子放到她枕边。张美兰伸手帮孩子掖了掖包被，说：“孩子命大，你被撞晕过去，他没事。出生的时候五斤，早产所以住了一个月保温箱，昨天刚出来。他长得挺漂亮的，你秦阿姨费心了，怀孕的时候把你照顾得很好。”

    顾晴歪头看看婴儿，孩子睡得很熟，睡梦中小嘴一拱一拱的，很可爱，很乖，眉眼间已经有了向默阳的神气。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她默默啜泣，张美兰叹气，接着说：“默阳说了，你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也好，我们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

    张美兰抽出面纸帮顾晴擦泪，说：“那天路上三辆车撞到一起，你爸出事了，默阳受了伤，你也被撞了。你伤得最轻，发了几天烧，好了以后连你秦阿姨都不认识了。医生说你这种情况是选择性失忆，因为打击太大才会这样。你秦阿姨很后悔，说实话我也没办法原谅他们家，就带着你走了。你看到存折上的钱，是当年向家给的，我收了。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我得养你。我当时想，你都忘了也好，我带着你走远点儿，咱们娘俩重新过日子去。”

    “咱们走的时候默阳还没出院，我也不想让你们再见面。我带你走了，跟你秦阿姨说好了不联络，以后各家过各家的。说实话，其实这些年你秦阿姨时不时地来电话问问情况，她最关心的是你，她觉得非常对不起你。”

    “你跟默阳小时候的事情，我跟你秦阿姨是一个态度。你们不合适。默阳性子沉稳，是个成才的好料。你向叔叔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心力，他自己也争气。你不行，你太暴躁，我也没本事把你教育好，你爸爸他…从小就溺爱你。我不指望你长大多有出息，想着你平平安安成人就好，可没想到你跟默阳会走到一起。”

    “那时候我真怕啊。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会依着一时冲动行事。默阳那孩子谁不喜欢？可是咱们高攀不起。我怕你跟他处几年，等他大了，入社会了，他想明白了该要什么样的女人了，那时候你怎么办呢？你老说我不如你爸懂你，我是你妈，我怎么会不懂你？你这个孩子老是没心没肺的，可你一旦对谁动了心，只怕这辈子都转不来这个弯儿。你要是真看上了默阳，你又那个样子，将来默阳给向家当家做主，你能帮他吗？你要是帮不上他还添乱，你在向家怎么自处？默阳要是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你秦阿姨找你的事儿我后来知道了。她做得是不太对。其实她也是着急，默阳去英国留学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可默阳坚持要带着你。你向叔叔不同意，默阳就说如果你不去他也不去。默阳长那么大第一次在你向叔叔面前摔东西，把你向叔叔气坏了。你秦阿姨就想通过你让默阳软化，别耽误了默阳的前程。”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也别怪她，谁都有私心，她对默阳跟我对你其实都是一样的。后来你要跟默阳分开，默阳整个人都疯了。我们谁也没想到默阳会成那样，他不吃不喝地守在咱家，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可你却把荣霄带回来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荣霄吗？他那个时候出来，把默阳逼成那样，我能喜欢他吗？”

    “后来我带着你到了烤鸭店，你爸走了，你突然懂事了，肯好好念书肯听我的话。我觉得好日子总算来了，咱们娘俩越走越顺了。再有宁远出现了，我看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就想撮合你们。可我没想到你找了肖熠。我看肖熠第一眼就发现，他身上有默阳的影子。你总以为我是因为肖熠工作不好才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其实不是的。你自从跟肖熠谈了朋友，你晚上做梦都念叨默阳的名字啊。我着急，可没办法跟你说啊。”

    “哪知道后来你还是跟默阳走到一起了。我带你去向家就是个错。当时默阳见了你还挺镇定的，后来也没来咱家找你，我以为没事了。结果他再来的时候，说你一直偷偷在他身边工作，说你怀孕了，要娶你。我没想到他过了九年心思一点都没变，当时你秦阿姨也在，她也想把你娶回去。说实话我挺感动的，可我怕啊，怕你想起来可怎么办。你爸爸的死你都记不清楚了，你以为是普通交通事故，我怕你想起来了自己受不了。默阳当时给我下了跪，他说这九年他过得不好，如今又遇到了你，无论如何要把你带回去。说他保证不会提起一点从前的事，只跟现在的你过日子。”

    “我想你们连孩子都有了，也是缘分没断，就同意了。后边的，你就都知道了。默阳是个好女婿，好丈夫，他什么都做到了，你跟他越过越好。没想到如今你又想起来了。我说老天爷就是不让人安省，你想起来那些有什么用呢？人都要往前走的，你们现在过得好好的，孩子也这么好，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张美兰漫长的叙述结束了，顾晴的眼泪流的更多了。

    她望着睡着的孩子，知道这个生命已经把她跟向默阳连接在一起了。她欣慰这孩子没事又觉得痛苦。

    她不怪任何人，她只怪她自己。从小到大她做了许多错事，有的付出了代价，有的侥幸逃脱。在爸爸的死上，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却总失忆这种方式逃避了。她一直自认自己活得理直气壮，其实她才是真正的罪人。

    这样的罪孽深重，她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

    她抽泣地哭，孩子醒了，在她枕边哼唧两声，像是小猫在叫，她想伸手抱抱孩子，可是胳膊没劲抬不起来，她哭得更厉害了。张美兰抹着泪抱起孩子，说：“可能是饿了，我带出去给他喂奶。一会儿让黎叔进来陪你。”

    顾晴闭上眼，听张美兰在门口很黎叔说了几句，黎叔便进来了。

    黎叔坐到张美兰原来坐的位置，拍拍她的肩，笨嘴拙舌地说：“你还病着呢，别老哭。”

    “黎叔…”顾晴叫了声，抽噎得更厉害了。

    “哎，哎，别哭了啊，孩子。”黎叔手忙脚乱地帮顾晴擦眼泪。

    “我有罪的。”顾晴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