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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晗与玄青私奔的前一夜,天刚刚下过雪,半边夜幕泛出浅浅绯色。月光将琉璃瓦照的透亮,星子却极少。
方芜倚在榻上看书时,有侍女送来一封方晗的小笺。信笺上的字体娟秀漂亮,甚至能想象她写下这些话时,眼中含着一抹温柔笑意:“阿芜,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凤凰台上,我想再同你跳一支舞。”
熏笼中燃着的银碳噼啪一声,她将小笺收起来,抬头对侍女说道:“告诉姐姐,我一定按时赴约。”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可侍女离开后很久,手中书卷都再没有翻过一页。
亥时一刻,她特意穿了她们曾经练舞时常穿的衣裳,绯色罗裙,大红的水袖,起舞时似一朵盛开的蔷薇花摇曳绽放。行过一段僻静宫道,道路尽头现出一个模糊人影。是穿着战甲的楚尧,像特意在等她:“公主真的要去?若此事被皇上知道,公主便是帮凶。”
她拂开他欲挡住他的手,望了望天边寂寥月色:“这是最后一面,我也该见见他。”
她不知自己口中的人究竟是谁,只知道也许今日一别,此生再难相见。
大约是早已预料她的答案,白衣将军微垂了眼,“若公主执意要去,那微臣便护着公主……”
她却轻声打断他,“方才将军也说过,若被皇上发觉,将军定然脱不了关系。我又怎能让将军以身赴险。”顿了顿,“再说,待姐姐出宫后,还要仰仗将军相助。”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步步退至路旁。她自他身畔走过,没有半分停留。
据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姐姐一向守时,定然已经早早侯在那里。她脚步急促,绣鞋踏过积雪,印出一行深深浅浅的印记。
凤凰台积了层薄薄的雪,台后的金凤展翅欲飞。她提着裙摆踏上高台,方晗就站在台子尽头,盈盈同她笑。
只是在下一瞬,那抹笑意就冻结在唇角。她看到寒光自她眼前闪过,鲜血从姐姐颈间喷薄而出,将茜色宫装染成极暗的颜色。刺客的脸自她面前一闪而过,可已经足够让她看清他。那是她念了整整三年的人,哪怕化成灰她也能记得。
她愣愣看着同样怔住的他,低头看被血染红的手指,似是不能置信。许久,他几个纵身跃入黑暗,天空响起一声悲痛怒吼。
她这才惊醒,手忙脚乱的去捂她的伤口,可无论怎么用力,血仍旧从指缝不断渗出。姐姐就死在她的怀里,眸中华采一分一分暗下去,像被雾蒙了的珍珠,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她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她到死都记得。有痛苦,有怨恨,有不舍……
方晗的死,才是造就了我见过的,对万事万物都极为冷淡的方芜。也许最初的时候,她还抱着能跟他在一起的微小愿望,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从那时起,他跟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
什么都不可能了。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楚尧会觉得方芜恨他,因他耽误了时辰,也许早一些到那里,还能把她姐姐救下来。
琴师奏完乐,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白绢时,我同贺连齐面色沉重,两两无话,仍然沉浸在最后那幕场景中,久久无法回神。琴师打量我们半晌,大约觉得他明明弹得是一首愉悦的曲子,我们听完竟会如此沉重,实在是一件很打击人的事情。连钱都没拿,抱着琴掩泪奔出客栈。
我在继续悲痛还是追上去给钱之间选择了后者,回来后,看着仍若有所思的贺连齐,“外面下雨了,还刮着很大的风。”
他这才抬了抬眼睛:“所以?”
我很流畅的接道:“你说,玄青为什么要杀了方晗?”
他抬手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疲惫:“若真想知道,大可以当面去问问他。”
“……”
且不说寻不到他的踪迹,就算寻到,当面问他为什么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不知会不会被他一剑砍死。贺连齐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雨丝漫进来,顷刻打湿他的衣襟。
我抱了抱肩膀,好心提醒他:“你若是想淋雨,还是出去淋比较尽兴吧?”
他一副不同我见识的模样。片刻后,一只白鸽落在窗前,抖了抖被雨水淋湿的翅膀。他从白鸽腿上取下信筒,抽出一张细白字条,看完后冲我扬了扬手,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道:“你想见的人,找到了。”
江南近郊有座花楹山,便是之前贺连齐所说,能压制玄青体内毒性的仙山。于是我跟他连夜赶路,途中在茶肆歇脚,便向店中小二打听方向,得到的答案是:“哎呀客官,万万不可上山啊。听说那山里啊……有鬼!”
于是我更加肯定,玄青就隐在山中。
待行至山脚,却对传说中的仙山有些失望,因为无论如何看,这都是一座普通的山。爬山过程异常艰难,大约很少有人上山,因此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始终沉默贺连齐忽然问我,“你有没有想过……”
我绕过一截枯枝,微微偏头:“什么?”
等了片刻,等来一句:“算了。”
我大步跨过一块巨石,转身站在他身前,口中说道:“你真是奇怪,说话什么时候开始吞吞吐吐的?”
没想到脚下的石头松动,我狠狠晃了晃险些跌掉,被他一把拉住手臂。扶着我站稳后,他抬头看我,我也看着他,在我以为今日的时间会全部浪费在对视比赛的时候,他突然松开我的手,声音带着点严厉,“看我做什么,看路。”
“……”
山下一片晴好,山顶似有云雾笼罩,远处已隐隐能望到房檐,却不知该如何到近前。
天下第一的杀手,想来得罪了不少人。他意气风发时无人可敌,也无人敢敌,如今身中剧毒,所谓名门正派又怎么会放过诛杀他的大好时机。
所以这花楹山,更是易守难攻。山门尤其独特,仔细看来,是两棵巨大的树,却在半空交织在一处,像两个情人相依相偎,树冠稠密几乎遮住所有日光。
有声音飘飘渺渺响起来,似是从树顶传来,“山中不接待外人,二位请回吧。”
我把手围成喇叭状,仰头喊道:“这位高人,方不方便露个面?我能救玄青的性命。”
有人影从树上跃下,是个白衣女子,看模样似乎还比我小几岁,冷冷瞧着我:“你若是敢骗我,我定叫你走不下这山。“
走到殿前,我轻轻叩门,里面响起一道声音:“我不是让你走么,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径自推开门,日光将我的影子投在见方的石砖,窗下一人背身而立,白衣黑发。我顺着他的身形看下去,目光在瞥到他的手时却微微一愣。拿惯了剑的修长五指,此时正捧着什么物什。
是方芜雕给他的、此时只剩半截的人偶。
我轻咳一声,走了几步靠近他,“方芜托我……”
其余的话尽数咽回口中。只因他转过身来时,我才看到他眼睛上付着白绫。
“方芜?”他似乎在极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似得,像是回忆一个路人,“是晗儿的妹妹。”
我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比在方芜记忆中看到得更加消瘦,脸色虽苍白,但却没有多少病容。在看向我时,仍有莫名冷意,大约是这些年穿越无数生死染上的凉薄。他提起她,却带着旁人的称谓,“她到死都想着你,可你忘了她。”
“想着我?姑娘若是来寻仇的,在下的命取了便是。反正,”他笑了笑,平淡面色生出解脱,“我早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我总算明白当时方芜说的话,她想让活着,让他痛苦一生。自尽是懦夫所为,以他的性子不可能由着自己自尽。生不如死,这的确是种折磨。
我道:“那你为什么还拿着她雕给你的人偶?”
“谁?”他皱了皱眉,眸中又现出柔软神色,那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杀手的脸上,“这是他姐姐送给我的。”
我看着他:“不如你同我说说,你中了什么毒,我略通医术,或许能治你的病。”
他似是看着手中人偶:“我没有中毒。”
我愣了愣,没有中毒?瞧他面色,除过中毒过深,再也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他又道:“就是有些事情记不大清了。从前的事倒是常常想起来,可这几年的事倒有些忘了。不知这病,姑娘能不能治好?”
“你拿什么同我交换?我从不做赔本的生意。”
他轻轻笑了一声:“我孑然之身,恐怕没什么姑娘能入眼的。身体不便,恕我不远宋了。”
我留下琴弦就想离开,
漫山遍野的蓝花楹,像在方芜记忆中看到的一样。
我想离开后,也许再不会见到这种树,不如多看一看。
“你看这花,好不好看?我从来没见过。”
贺连齐始终一脸高深莫测,似乎不理解我怎么还有心情赏花。只是除了这些,我再也不能做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