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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言以对,确实有一定原因。回生镜能看到镜中世界,最不济也只能看到与六件神器相关人的过往,可方晗并非二者其中之一。思前想后,唯有用她的坟头土化在水中,以水为媒介,也许能够现出事情始末。
虽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但是仅剩的方法。我告诉那名叫荼荼的白衣姑娘,明日能否邀玄青,在寒潭一叙。她用狐疑目光打量我许久,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勉强答应下来。
待她离开后,我取过纸笔摊在桌上。好在自己记性不错,回想起方芜雕给玄青的人偶,竟依稀还有些印象。才默画出大概形状,忽听贺连齐凉凉地嗓音响在我身前:“你是说,你要在寒潭中施术?”
我点了点头,又添上一笔细节,“这是我唯一能想到,把他们两个人关联在一起的方法,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万幸的是,玄青将她葬在了这里,不然……”顿了顿,撑头望着笔下的人偶,似乎还缺一些什么,“你来帮我看看,这里画的对不对?”
等了许久也未见回答,我抬起头,发现他仍然是方才的姿势,丝毫不为所动,此时正冷冷看着我:“所以,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愣了愣,另取过纸来写下施术流程,对窗摊开,晾未干的墨迹,“我算过了,寒气侵入心脉大约需要一个时辰,施术最多不过一刻钟。”见他仍未说话,又补充道,“就算到时出了什么差错,你也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带出……”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纸却被一把扯下来,取而代之是贺连齐逆光的脸,他死死盯着我,良久,突兀地冒出一句,“随你。”
言毕,他捏着薄纸转过身去,像是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追问一句,“那你明日,去还是不去?”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既然你已拿定主意,还需要我帮忙吗。”
手中笔锋一转,人偶的眼睛上多出一道蜿蜒墨痕。我怔怔看着已经成型的画,想再添些细节,提起笔又觉得画不下去,只好抱着纸张工具,出门去找雕刻的木料。
既然答应玄青用半截人偶交换,在施术之前,必然得雕出来。只是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来刻。首先想到贺连齐那把长剑,且不说我从未见过那把剑出鞘,只想象自己握着三尺六寸的长剑雕一个不足手掌大的人偶……还不如去厨房借把菜刀。
最终还是向荼荼借了把短刀,又砍下半块树根,照着记忆中的模样,一下一下雕起来。
比想象中的难上许多,因初次尝试,力度无法把握,轻一些刻不出神韵,重一些又太显古板。玄青虽然不能视物,但他将人偶当做精神寄托,我也实在不好随便应付。
心里想着贺连齐午后的怪异举动,实在想不通究竟哪里又招惹了他。眼前似乎又现出他不冷不热的模样,是觉得我耽误了他的行程?还是又给他添了麻烦?
其实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桩麻烦。
心情着实有些低落,没留神下一刀已经刻偏。剑尖扎进手掌的时候,我低低呻吟一声,血从刀口渗出来,映出清晰掌纹。我抬头看了眼天色,大约不过多久就会日落,只是简单将伤口处理,再不敢耽搁时间。
日落时分才基本完工,天边暮云染上赤红,余晖镀上大地苍茫,一派融融。
回屋时天幕几近黑沉,前厅却掌了灯,黄花梨的方桌上,一只灰白的小鸽悠闲踱步,我以为已负气离开的贺连齐,正坐在桌旁,神色难得严肃,正提笔写着什么。
除此之外,桌上摆着半碟芸豆卷,一碟凉拌笋尖和一碗粥,看模样已经摆了很久。
整个山庄只有玄青跟荼荼两个人,之前去厨房的时候,也只有些简单蔬菜和做饭工具。别的不说,就芸豆卷这类吃食,是断然做不出的,唯有下山到附近镇中的酒楼才能买到。
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我跨过门槛,盘算着用一个怎样的开场白,既能不*份,又显得很有气度,还能让他顺利接话。
可这确实是桩难事,还没等我想出结果,他淡淡瞥向我,只一眼就将目光转开,将信装好,抱起鸽子就要离开。
眼看他与我擦肩而过,情急之下,我握住他的半片衣袖,说了句恨不得咬掉舌头的话,“只有素食,没有荤菜,不如把这鸽子炖来吃了?”
他微微偏头,却面无表情,想来是不愿与我计较。脚下才刚迈开步,忽的又停下。转过身来提起我的裙角,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几枚暗红的圆点,似乎是割破手心时滴落的血迹。
这简直是缓和关系的最佳时机,我不动声色把手指藏在袖中,又将那段裙裾扯了扯,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什么,是我方才去问荼荼要来明日施术用的朱砂,不小心弄上去的。”
他眯起眼,“施术,何时需要用朱砂了?”
手腕用力,可仍没有把裙裾从手中拽出来,我有些着急,“你也知道,这回施的术特别些,自然与从前不同……喂,你轻一点,裙子扯坏了怎么办?”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本已脱离魔爪裙裾已再次到了他的手中。速度快到我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再次去抢。手伸到半空中突然被他捉住,手指被掰开,像十指相扣的姿势。屋外树影婆娑,屋内烛火幢幢,贺连齐挑高了眉眼,再次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因实在没什么东西能包扎伤口,也只用冷水冲洗止血,伤口是*裸现在他眼前,我闭了闭眼,道:“你说这个?这也是朱砂弄上去的……啊,你干什么!”
伤口被用力按住,我疼得倒吸一口气。有片暗影压下来,委屈的抬眼,只能瞧见他愠怒的脸庞,罩住烛火全部的微光,“想要说谎,首先要学会直视别人的眼睛。”
我确实不擅长说谎,要是修得这项技能,早前就不会总是惹父皇母后生气。恍惚间,他已拉着我坐下,取来药膏替我涂药。
血已经凝结,刀口仍隐隐作痛。药膏触在皮肤,有淡淡凉意。平日总玩世不恭的贺连齐,上药时倒难得认真。我偏了偏头,没忍住问他一句,“你不生气了?”
他眼都没抬,“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表示同样疑惑,“你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吧?都说入了秋容易多愁善感,可现在明明还是夏天……”瞥见他投过来的目光,我咬了咬唇咽下之后的话,又小声嘟哝,“从前都是别人哄着我,哪用我哄别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头顶传来他的低沉嗓音,响在在幽暗烛光中,似乎有些惑人,“阿潋。”
“嗯?”我怔怔抬眼。
药盒搭扣轻响,他垂着眼,漫不经心道:“从前没有遇见我时,你也总是这样?性命也不顾,把自己弄出一身的伤,也觉得没有什么?”
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遇见他之后,才事故不断。从前在宫中时,确实没惹过什么大事。就算惹出事来,哥哥们或者师父也总是护着我。可来到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努力把自己照顾好,一件一件寻到圣器,再不想让任何一人为我担心。
我说出心中所想,他沉默片刻,似笑了笑,“原来如此。”
我不解,“什么如此?”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要是我离开,你一个人会出什么意外。”
迄今为止,已找齐四件神器,只余两件。事情难以言喻的顺利,顺利到我竟忘了,我同他只是结伴而行。毕竟他有他的生活,不能始终陪我,况且,我也总该离开大燕。
心中始终盘旋了一些话,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你家的生意可还好?听说近日沿海多发水灾。若是赚不到什么钱,不如跟我回家乡。我家有个哥哥在朝廷做官,到时你可以白手起家,再将父母接过来……”
说的愈发不着边际,贺连齐堂堂男儿,又怎可能甘愿背井离乡。果然见他收起笑意,若有所思道:“哦?你是说让我……吃软饭吗?”
我赶紧摆手:“这怎么能算吃软饭呢?最多是官商一家亲嘛。”见他不置可否,我继续补充,“而且你从前还说,让我帮你救人。”
额头被一根指尖轻轻一触,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一字一字难得温柔,“等找到六件神器时,我再告诉你。”
第二日施术,我特意挑了午时。其时烈日当头,虽已是初夏,可池水腾起森然雾气,是寒意裹在周身,冷的彻骨。
玄青仍是初见时一袭白衣,眼上的白纱似乎又厚了一些。我将半截人偶递给他,心中无比忐忑。因木料太过崭新,我特意拿着在地上滚了两圈,不知能否让他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