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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之二十四
周六一大早,王丽萍前脚刚走,俞佳后脚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她要去办一件例行好事,送温暖献爱心。
范小林是俞佳小学四年级时遇到的一名插班生。
计划外的。
范小林,祖籍南方某个小城。
不知何故三口人举家迁移,来到了北方这个小城。无亲无故,落户在一个小窝棚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不过范小林自打出生就没过过好日子,也不觉得窘迫。
范小林有个酒鬼父亲。
是真正意义上的酒鬼。兜里哪怕只有一块钱,也能让老婆孩子饿着肚子,自己买点劣质散装白酒,灌个酩酊大醉。
一家人靠着范小林她妈捡破烂为生。
要不是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结合人口普查把她给发现了,她还继续跟着她妈捡破烂呢,哪有资格坐在教室里和一群祖国的花朵一起接受教育呢。
这个插班生她也是做的名副其实,上课两天,旷课两天,出勤率有一半就不错了。对于夏老师来说,这个孩子对班里做出的唯一贡献,就是学雷锋做好事的时节里,不用费脑筋去联系孤寡老人或是残障儿童,自己班上就有一个现成的帮扶对象。
于是每到三月阳春暖,便会有班干部带着班上的捐款,和书本文具,去范小林的家里,送温暖献爱心。
范小林的家,住在城西的一片棚户区里,出了门便是废弃的铁道,杂草丛生,夏天的蚊子都像小蜻蜓似的那么大。
每次到了那里,俞佳都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自己家住的那一片小平房,有些恍惚的好似回到了过去。
范小林的家里,总是一种馊味与酸臭味的混合,屋子不透光,显得范小林脏兮兮的脸,更加的灰暗。
班上捐的钱,大都变成散装白酒进了范小林他爸的肚子,所以她对送来的新文具便是格外的珍惜。
总是羞怯的笑着,从浓密的睫毛中闪出一丝丝欣喜的光。
这种扶贫活动持续了两年,第三年,也就是六年级的下学期,范小林彻底不来上学了。
因为她爸死了,喝酒喝多了,躺在铁道边上睡着了,冻死了。
事发地点和范小林的家门就隔了两条铁轨,甚至是一开门就看得见,然而范小林的爸爸就这么冻死了。死在了自家门外。
这里头的事儿不能想,也没人去想。
范小林莫名的觉得轻松了不少,可轻松了还没几天,天降大祸,她妈妈摔了一跤,摔成了个半瘫。范小林接了她妈的班,成为一名小小的破烂王……
再次重逢是在俞佳家楼下,范小林推着个小三轮车,收废旧报纸和纸盒箱。俞佳拦住了她,把家里新的旧的报纸拢一拢,全都白送给了范小林,听说她还住在那里,便承诺道:“我周末去看你!”
范小林并没有白白的期待,俞佳说到做到,周末真的来了。
还带来了一兜子的好吃的,临走还硬塞给她二百块钱。
从那之后俞佳每个月初的周六都会出现一次,范小林也算好了日子,换上套干净的衣服,在家里等着。
两人见了面,范小林用袖子抹抹家里唯一那个不瘸腿的凳子,热情的招呼:“你坐下!快坐下。”又翻出俞佳带来的兜子里她最爱吃的麦丽素,抓了一把往嘴里塞,露出无限满足的表情。
俞佳承认,自己此种“送温暖献爱心”的举动,动机并不纯洁。
他需要范小林的生活做对比,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此刻活得有多么的幸福……
好在范小林意识不到,也不会在乎这一点,俞佳已经是她生活中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同龄人了,而且,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瞧不起她,感叹她可怜,起码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还会偶尔带些高级的生理期用品送给她,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女孩……
“小林你知道嘛?我们同学丢了……”俞佳闷闷不乐。
“知道!”范小林嚼着麦丽素,口齿不清的答道:“电视上都看了嘛!”
范小林家里的电视,是她捡破烂捡到的,黑白的,只能看到一个地方台。
“都一个礼拜没有消息了,你说会不会是……唉……”
“是挺吓人的,要是我能找到人就好啦,一万块钱呢,够我和我妈过好几年了!”
“小林……你…………”小林的妈妈突然在床上嚷了一句家乡话,俞佳没听懂,就听小林冲着她妈嚷道:“我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我不出去捡破烂,咱俩不都饿死啦!”
此语一出,屋内三人都是一阵静默。
小林看俞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俞佳你知道吧?我们这里啊,出了新鲜事咯。这两天总有一辆小汽车开过来,就开到我们这一趟那个把头的空屋里那边去!那个车,可好啦,干净的呦,锃亮!都能照到人!玻璃倒是黑黢黢的,看不到里头有啥人。”
“那你可得小心点,车刮到了得赔。”俞佳心不在焉。
范小林察觉出俞佳有些不对,挺尴尬的,也不开腔了。
坐了十多分钟,俞佳实在坐不住了。跟小林告了别,从曲曲弯弯的小胡同里拐出来,算是上了正路。
土路上扬起一团黄色的灰,一台丰田皇冠颠簸着从俞佳眼前驶过。
俞佳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这车实在是太显眼。
和梁志来四中开运动会的时候坐的那一辆一模一样。
俞佳几乎是没有考虑的,就拔腿跟了上去。
车果然在巷子最深处停了下来。
几乎把整条路都堵死了。
下来的那个人,刚好是之前见过的梁志的司机。
俞佳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却刹不住闸,跟那人成了个大眼瞪小眼的局势。
危险逼近的本能反应让俞佳想逃,却被身后赶上来的一只大手薅住了胳膊……
机灵的范小林躲在一座小仓房后头,惊得捂住了嘴。
低头看了看手里俞佳落下的那个闪亮的钥匙,思索了一下,拔开腿向巷子外跑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