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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蔡县城里没有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门前反倒都挂起了灯笼,让各处街坊都通明一片,丝毫不影响行动,但比起天光未落的时候,街面上却多了些拿着刀棍的壮汉,三两结伴走在街头,警惕的看着街上的行人。
“呵呵!咱们蔡县这夜间是不宵禁的。公子爷,再向前走两条街,就是这里最好玩的地方了,吃喝玩乐,什么都能找到。特别这吃上头,有北边草原上传过来的烤羊,还用了南洋独有的的香料,味道的确是好。清灵玉液就是咱们安州的特产,在蔡县这里也可以管够喝。而且价钱还很便宜,都是别处地方享受不到的。另外,还有从山北和江北那边来的老酒,安州地面上,还有京师那边的,甚至还有陕东和陕南的富贵人来这边住。呵呵!公子爷若是觉得夜里寂寞,小的暗地里也有关系。咱们这边虽然严禁,可也能找到江南那边过来的漂亮姐儿。”
金六笑着低声兜搭。这家伙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向导,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地方的人都认识。也只有这样的地头蛇,才会对蔡县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丝毫不会遗漏。
远远望过去,前面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丝竹声声,这边已经能听得到了。田宇和管事先生等人这一路上大家也知道了。这金六却是抓紧一切机会牵线搭桥,想着能不能在其中赚点好处。不过,看完此前宅院里黑板报价的那一幕之后,田宇就再也没什么兴趣继续看下去了,只是在那里淡淡地说道:“天色已晚,别的就不用了。还是带我们去平安客栈就好。”
生意没有做成,金六倒也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领着众人拐出了这片热闹区域。路过一个路口时候,能看到前面有一片空地,空地另一边却又是一片高大房屋,看着像是仓库模样,晚上黑漆漆的,只有几点灯火,给人阴森森的感觉。按照金六的说法,那边就是蔡县造船厂独辖的木材市场所在。那里是玄火军的重点管制区域,每天晚上是宵禁的,而且严禁灯火,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们这一行人所走这一路上,光线都很明亮,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大家忙碌了一天,此时都出来外面放松休闲。田宇手下的家丁们兴冲冲的看着周围,就连见多识广的管事先生也很是好奇。只有田宇自己一个人阴沉着脸,闷头朝前走着。那金六的嘴倒是一直没有停下,没完没了说个不停,田宇这边也没心思听。
正走着,突然听到有节奏的声音响起。声音很闷,又很整齐,好像能震动心扉一般。田宇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紧张,于是猛地抬头。他发现身边几个经验丰富的护卫也是同样的反应,个个脸上都露出肃然神情,还有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佩刀。可是看看前面带路的金六,再看看路上谈笑不禁的路人,田宇又是觉得奇怪,闷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金六有些意外,下意识的反问了句。远处过来的那声音依旧有节奏的响着,甚至更响了一点,田宇抬起手指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肃声说道:“就是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田宇身边的护卫们却分散了些,各自把田宇和管事先生纷纷护住。有人手都摸到了刀柄上,也做好了迅速上马作战的准备。一向表现伶俐的金六这时候却有些愣怔,也不明白田宇等人究竟想要做什么,眨眨眼犯糊涂了。转头看看四周,发现周围行人依旧各走各路,谈笑风生。田宇在那里焦躁的刚要再说,之间那金六双手猛然种种一拍,恍然大悟的大笑出声来。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小的知道是什么了,小的知道是什么了。公子爷,你若是想看看,就跟着小的过来,快走几步就好。别担心,没什么危险。这种事情公子爷你们也只有在安州地界上才能看见。别处是见不到的。也难怪你们都想错了。哈哈哈哈!真的是想错了。”
看到这金六这个样子,田宇也大概知道自己想错了。自己之所以感到惊讶,可能是对方觉得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自己想来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但田宇也忍不住好奇,于是牵马跟着金六走出了街口。
这边已经出了蔡县的内圈范围,外面虽然也有灯火,但能看到停靠车马的空地和放置粗重大包货物的货场了,外围外圈这条路格外宽阔平整,可以三辆大车并排的,那有节奏的闷响越来越近了。
不用金六指点,田宇一行人已经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原来是脚步声。
那是一队人列队齐步行走发出的脚步声响。
因为太过整齐划一,所以听着好像是一声声的闷响。
一个横五竖二十的百人纵队,队伍里都是年轻人,穿着一样的粗布衣服,厚皮底的布鞋,每个人都打着绑腿,肩扛长矛,腰间佩短剑,就那么向前走去,为首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比长矛略短,像是宣花斧一般的兵器,带着头盔,身上的铠甲不像是锁子甲或者常见的皮甲、棉甲之类,倒像是个厚重光滑的铁桶扣在身上。队伍里还有大概十个披甲的,甲胄也都是这个模样,只不过他们手中拿的兵器都是长矛。
这队人就这么走了过来,还能听到为首那人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与昨天见到的安州耀县团练不同,这次过来的队伍里,团练成员年纪虽然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小一点,却没有那么紧绷着脸,在灯火映照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情,或许还有一点厌烦,就那么走了过来,他们没有刻意走的很整齐,但长久的训练和严酷的纪律却让他们自然而然的做到这一点,每日每天都是如此,早就是习惯了。
附近路人的谈笑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声音,很多不常来或者刚到此处的人都好奇的看个新鲜,而这队伍里的每个人却目不斜视,根本懒得关注队伍之外的东西,这样的气质,却不该出现在这么年轻的人身上。
刚刚看到这队伍的时候,田宇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呆立在那里,而他身边的几个家丁也都是安静,只有一人禁不住低呼了声,看着队伍向前,田宇只觉得仿佛是有山一样的巨物朝着自己慢慢碾压了过来,下意识的双腿发软,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踉跄了步,直接朝着后面跌坐,好在后面家丁反应不慢,直接伸手搀扶住。
气势十足,真正是气势十足。田宇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般强悍的兵卒。虽说田宇知道这是安州团练,不是玄火军正规士兵,还是被这种整齐严肃,如同巨大山脉和延绵森林一般的厚重所震撼。这样的军队若是放出去,必定是一等一的精锐。
等到这百余人的队伍过去之后,周围才重新热闹起来,大家又都是恢复了正常。那金六笑嘻嘻的转过头,看到田宇差点儿跌坐在地上的样子,立时一愣。站在旁边的管事先生脸色倒还正常,只是摆手解释说道:“我家公子不小心绊了下,无妨。”
田宇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起身站定,伸手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方才片刻,他额头全是冷汗,背心也被汗水湿透。
“难道,这就是毅勇公爵麾下的家丁?”
田宇开口问道,听起来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可熟悉他性子的人,却能从中听出来一丝惶然。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这还只是区区的一队士兵,而且不是正规的玄火军啊!
当然,田宇之所以问是不是家丁,也是按照楚国军队里惯用的做法。军将手下的家丁不同于普通士兵。家丁的待遇也要远远高于普通士卒。尤其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都是家丁,兵卒只能是跟在家丁屁股后面打打顺风仗。若是遇到了强悍扎手的敌人,兵卒根本指望不上。想要打胜仗,能够依仗的还是家丁。
金六脸上的笑容稍稍有那么一点点收敛。他盯着田宇看了片刻,重新恢复成原先笑嘻嘻的模样,点点头回答说道:“没错,这就是毅勇公爷麾下的家丁。每天都有几队在咱们蔡县各处巡逻值守,天黑以后才回到营盘里。”
金六没有直接说明这就是普通的训练。他隐隐有些想法,只是暂时还不确定。
田宇看向那队人马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却强自笑着说道:“这位毅勇公爵倒是有趣,每天都把手里最值钱的家底拿出来晃晃。这就跟日头好的时候,富贵人员都要晾晒箱底的皮裘一般,也让外人知道他的富贵。”
这种事情其实是北方的习俗。天气好的时候,有钱人家都把值钱的皮衣裘衣拿出来晾晒。有时候是防虫防霉,但也有借这个机会炫富的。毕竟,皮裘贵重,价值不菲。时人笔记文章颇多讥刺,说是一到天气好的时候,朱门前五颜六色,值钱的毛皮锦缎之类琳琅满目,不为晾晒,只为了炫耀家私,卖弄身家。
田宇这边说得有趣,管事先生和几个家丁护卫听了,都跟着笑了起来。倒是那金六是南方人,自然不知道田宇所说典故其中的含义,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也不明白众人都在笑什么。等到笑过以后,那个家丁护卫的头目换手拿着缰绳,笑着感叹道:“这般精强的士卒,就算是能有百余人,那也是了不得的。就以刚才那一队兵来说,若是放到北边的幽州去,都可以做兵样子了。毅勇公爷手里有这么一队强兵,再加上咱们路上看到的那些耀县团练,真是两千多虎狼之士啊!”
边上,另外一个家丁接口说道:“谁说不是呢!这毅勇公爷把手里最强的一队每日在这边招摇,其实也有他的道理。三山五岳的绿林朋友,连同遂州官军上下,看到这么一队强兵肯定就缩了,谁******还敢过来闹事?若是连这点眼里劲都没有,那就真正是白白在这道上混了。”
“这么说来,这么一处富贵所在,就靠着这一队精锐威慑保全。不然的话,蔡县这边早就有麻烦了。”那管事先生也是连连点头。
众人在这边议论纷纷,站在边上的向导金六却是满脸愕然。听到这里,他实在是忍不住插嘴说道:“公子爷,各位,你们说刚才过去这一队人马就是毅勇公爷手里最好的家丁?”
向导不知道规矩贸然插话,这让田宇颇为不满,他闷声反问说道:“难道不是吗?”
金六脸上全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不是。这其实就是最一般的营头。比起团练来,是要强出那么一点点。可是在咱们安州算下来,其实根本不做不得数的。”
金六着争辩说道。大凡本乡土著,说起自己家乡的事情,都是不容外人贬损一分,即便不是他自家产业,也是要争论争论的。都是面子上的事情。何况,毅勇公爵杨天鸿是真正给安州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人人都以此为荣。
听到金六这番话,田宇和管事先生顿时愣住了。旁边也有一名护卫家丁却忍不住问道:“不对啊!你刚才都说那些人是家丁了,怎么可能还算不得数?我们虽是外乡人,可这兵马上的事情也是听说过的!”
金六连连摇头,继续争辩说道:“家丁,其实就是个场面上的叫法。准确地说,刚才那些人其实还不能算是兵。他们都是玄火军中老兵之后,或者是安州大小官员的子弟。毅勇公爷手底下除了掌控玄火军,另外还有好几千人,都是叫家丁的。这些人都是公爷按照军中的法子从小培养。不仅仅是每天操练,平日里还要在学堂里学习各种战阵之法。这些人强虽强,却不是正规的军士。刚才那事情,不过是普通的日常训练而已。蔡县这边的军士都是归属于玄火军。喏,几位客官,瞧见那边街上的巡夜警察了吗?那才是咱们蔡县真正管事!都是百人一队,全身是铁。就算是这样,还是比不上毅勇公爷麾下的玄火军。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杀神,浑身上下都是安州打造出来的好铁甲,排队走出来那个威风,身上铠甲碰撞就和鼓点一样!”
又是一阵沉默。
田宇看看管事先生,又看看站在身边的自家家丁护卫,一直没有出声。金六说完这个之后,满脸自豪神情,好似杨天鸿麾下的玄火军这般威风,他也跟着光彩一样。但田宇这些人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久,金六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作为提醒。
田宇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语速缓慢:“你是说,刚才过去的队伍,只是毅勇公爵手下的普通人,连正规军士都算不上?这样的队伍,在安州这边还算不得是最强的?”
“那是自然!”
各人所在的位置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金六当然感觉不到田宇此时复杂情绪。他只在那里笑嘻嘻的说道:“公子爷不信也没错,小的这样空口白牙一说,也没得凭证,不过,公子爷若在这边呆的久,尽可以白天晚上守着看看,若是小的有一句假话,今晚的酬劳一文不要,还要倒贴给公子爷你们。”
这话说得倒是让管事先生笑了,他指着金六说道:“小账少不了你的,不用在那里装模作样提醒,先带路,领着我们去平安客栈吧!”
那边金六喜滋滋的答应了声,管事先生挥挥手,家丁们继续前行。可是田宇依旧呆立在那边不动。管事先生朝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用力扯了田宇的衣袖一把,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先去客栈住下。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拽了一下田宇没有动,又狠狠拽了一下,田宇才恍然反应过来。管事先生盯着田宇肃声说道:“公子,这里是安州,比不得咱们在北面的家里,万事要小心为上!”
田宇被震动了以下,晃晃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马,神情木然地跟随大家前进。
他的心里很是苦涩。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原本想着能够考中进士,为国家效力,让家族做大。田宇不是那种迂腐的读书人,自然也知道楚国朝堂上其实早就腐朽不堪。田宇原本想着能够早日得到官位,能够让自己大显身手,造福一方百姓。可是来到这安州以后,忽然发现事事都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对于那位从未谋面的毅勇公爵杨天鸿,这些年来也只听说其中乃是一个武将。都说是文贵武贱,田宇也想当然以为杨天鸿粗鄙不堪。可是现在看来,无论耀县还是蔡县,百姓富足,军队强悍,早已超过了自己的认知。
这里还仅仅只是蔡县,还不是安州府城。在这边,就能看到如此精强的地方团练。那么毅勇公爵杨天鸿麾下的玄火军呢?那又该是何等强悍的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