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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心实意的祈祷,甚至发下了愿意用上千名奴隶酬谢神恩的誓言。
越人都习惯用活人祭祀。反正,祭祀的奴隶楚地里到处都有。随便过去绕上一圈,就能抓回来很多。
神灵很少会有显灵的时候。现在也不例外,尽管阮陈熊狰带着身边护卫一起祈祷,天空中的太阳却越来越火辣,强烈光线足以刺瞎人的双眼。
山顶上的楚军仍在不时射出冷箭。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只是用这种零零散散的方式射杀越人。不间断的山崩阻塞了道路,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就连阮陈熊狰所在的主将位置,前前后后也站满了人。
最炎热的中午过去了。
到了黄昏,然后夜幕再次降临。
空气没有白天那么炎热,人的精力也要比白天恢复了一些。只是干渴的问题仍然无法解决,也知道究竟见了什么鬼,越人勇士们掘地三尺,仍然没有挖出水来,就连稍微潮湿的泥土也没有。这片该死的地方,甚至要比沙漠还干燥。
阮陈熊狰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死死盯着对面山崖上的楚军旗帜。那是一面黑色与红色构成的军旗,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一个斗大的“杨”字。
行军路上带着几位萨满,扎营也会变得方便些。即便周围没有河流,只要萨满上师施展法术,很容易就能在扎营地内部挖出水井。
想到这里,阮陈熊狰不禁转过身,看了一眼被扔在不远处的几具尸体。
萨满们身份尊贵,即便是死了,也不可就地埋葬,必须把尸体带回去。交给大萨满,诵经祈祷之后,才能按照隆重的礼仪规则下葬。
气候炎热。仅仅只是一天时间,萨满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欲呕的臭气。
含鱼谷里当然不可能没有水。阮陈熊狰记得很清楚,上次走过这里的时候,石崖上很多地方都有山涧流下,水流清澈甘甜,谷底里植物茂盛,绿草如茵。
没有水,植物也就无法生长。
事情就是如此古怪,随着越族军队被困此地。山谷里的花草树木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枯萎。它们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抽空了营养,又好像是被齐齐斩断了根部。越人士兵在慌乱中没有发现其中微妙的变化,身为主将,阮陈熊狰却对这种变化感到恐惧。
楚人军队里有修士。
否则,他们无法制造山崩,也不可能把自己手下七万大军困在此地。
至于水的问题……其实也很简单,对方既然有能力封堵山谷,自然也就能够断绝地下水脉。类似的法术,阮陈熊狰曾经见过萨满上师施展。他们念着咒语,释放出极其神秘的力量。能够使溪流改道。当然,法术力量有限,对于大型河流无效。最多也就是封堵山林间的小溪。饶是如此,也是极其了不得的仙家妙法。
大萨满曾经用很是畏惧的口吻说起过,楚人的修士,无论力量还是见识,都要远远超过越族萨满。
当时,阮陈熊狰认为这只是大萨满阁下的自谦之语。现在看来,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陷入绝境中的人,思维都会变得尤为活泛。
阮陈熊狰开始考虑其越人和楚人之间的关系。他甚至冒出了越族人就不该与楚人为敌的念头。真******奇怪,以前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还特别喜欢从楚地带回身怀六甲的孕妇,养着以后慢慢吃。尤其是刚刚从母腹中取出来的婴儿。滋味儿特别鲜美。据说,更北面的齐国。有位皇帝也喜欢这种残忍的食物。齐国还有一位叫做易牙的御厨,非常擅于此道烹饪。
越人掳掠了楚人数百年。天下间从来就没有某人一直是强盗,某人一直是猪羊的道理。征南将军马伏波的胜利,也许就是上天给予越族人的警示,告诫他们不要再对楚人烧杀掳掠。然而,对于财富的渴望,加上自身的懒惰,使所有越人忘记了教训。越王就是头没脑子的猪,居然想要攻占安州,把国都迁移过来。阮陈熊狰在脑子里对这种做法已经骂了无数次。若不是越王和贵族们的贪婪,自己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在黑色的夜幕下,看不清楚山崖上楚军的动静。然而,上面鼎沸嘈杂的人声却怎么也掩饰不了。这意味着,楚军必定有了某种动作。或者,是得到了增援。总之,他们不会再像前两天那样保持平静,很快就会展开进攻。
想到这里,阮陈熊狰黯淡的眼睛里释放出凶悍冷光。
所谓困兽犹斗就是这样。总不能白白坐在这里等死,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在他周围,已经聚集了两千余名特别强壮的越人战士。还有大约一千名越族人被他们抓住。随着阮陈熊狰发布号令,越人战士挥舞刀子,砍断了面前同族的脑袋,空气中立刻充满了刺鼻恐怖的血腥。
没有水,自然也就没有力气。
想要活命,只能喝血。
马匹辎重都被阻隔在山谷外面。剩下来的几匹马根本不够分。并非每个越族人都是勇士,其中也有软蛋和怂包。对于那些耗尽体力奄奄一息等死的家伙,阮陈熊狰必须让他们贡献出最后一份力————砍掉他们的头,用你体内鲜血补充精锐战士急需的水。
借着山顶照射下来的微弱火光,两千名越人战士浑身都是血污,他们大口吞咽着同族的血,丝毫没有顾忌。这种做法在他们看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据说很久以前,越族人缺少食物,每年冬天都要杀掉部分族中老弱病残。正是依靠着这种把自己人当做食物的残忍做法,越人血脉才得以延续至今。
废物不可能成为统帅一军的主将。阮陈熊狰这两天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却在暗地里仔细观察周围地形。他已经选好了几条从地面通往山顶的粗大蔓藤。尽管地下水脉断绝,这些蔓藤却依然结实。越族人习惯在山林间奔走,有了蔓藤,数十丈高的悬崖也能上下自如。唯一的遗憾。就是蔓藤数量实在是少了些,每次最多能够上去三个人。因此,攀爬过程中绝对不能发出声响。否则。前功尽弃。
一名身材魁梧的越人勇士走在最前面。他后腰上横跨钢刀,冲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抹了抹,抓住蔓藤用力扯了扯,对蔓藤的结实颇为满意,然后纵身一跃,双脚踏着山石,如同灵活的猿猴,敏捷地爬了上去。
这里没有丝毫光线,山顶上也没有声音传来。应该是楚军防守的薄弱之处。
数十丈高的悬崖,对于擅于攀爬的越人勇士不算什么障碍。很快,夜幕下的勇士身影已经变成了黑点。阮陈熊狰惴惴不安地仰头看着上面,双手紧紧抓在一起。有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激动,对不可知的未来同时充满了恐惧和期盼。
山顶落下了一颗小石子。侍卫连忙跑过去捡起,递给阮陈熊狰。石块扁圆光滑,是阮陈熊狰此前在山谷里找到的鹅卵石,也是与越族勇士的约定:一旦安全爬到山顶,周围没有任何危险。就扔下石块传讯。
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在阮陈熊狰身体里迅速膨胀起来。不用催促,等待已久的越族勇士开始依序攀爬。三条蔓藤上很快出现了一个个黑影。他们由下至上,很快在山顶消失。
两千人,是一个颇为庞大的数字。如果蔓藤数量再多一些,所有人都可以趁着夜晚爬上去。然而,阮陈熊狰很是清醒,他明白:能够利用的时段,只能是黎明前天色最为黑暗的这一部分。严格计算下来,能够有数百人上去就很不错了。他们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勇士,能够以一当十。只要潜入楚军营寨。烧毁辎重,也就可以为谷内的越人制造机会。一旦楚军内乱。山顶上的弓箭手也就自顾不暇。到时候,数万越族战士一起发难。爬上封住谷口的乱石,也就顺利逃出生天。
说不定,还能趁乱反转局势,斩杀楚军大将,反攻安州。
之前的悔悟,其实也就是在心里偶然的念想。越人是狼,楚人是羊。狼毕竟要吃羊。至于羊儿是否痛苦……这种事情狼根本没空去想,即便想了也只是随便叹息几声,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天亮了。
阮陈熊狰熬了整整一夜,内心深处的期盼渐渐松动,变成了恐惧和绝望。
自始至终,楚军没有出现丝毫混乱迹象。没有人声马嘶,也没有灯火晃动。太阳出来了,扎在山顶的军旗仍然没有变化,还是迎着晨风“呼猎猎”作响,弓箭手的冷箭仍在寻找目标。
总共有六百零九名越族勇士沿着蔓藤爬上山顶。他们仿佛是消失在空气中,又好像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也没有烟火从山顶升起。
阮陈熊狰变得越来越烦躁。派出去的人即便是被抓,或者被杀,也好过这种毫无动静的等待。他不知道手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听从号令,离开山谷后就转身逃跑?毕竟,与拼死力战拯救山谷里数万大军这种获胜几率极其渺茫的事情比起来,还是自己潜逃活命来得更加划算。
天气还是那么热,甚至比昨天还要热上几分。
中午的太阳,明晃晃刺眼。阮陈熊狰心里的信念也如同水分一样被蒸发,变得空荡荡,毫无存留。
喝人血这种事情只能偶尔为之。即便是越族勇士,也非常抗拒喝自己族人的鲜血。人们都蜷缩在山石的阴影里,躺在太阳下面一动不动的人,要么因为中暑缺水失去了活动能力,要么已经被活活渴死、晒死。
突然,山顶传来剧烈嘈杂的动静。
阮陈熊狰不顾一切跑出来,右手扶在额前挡住阳光,眯缝着眼睛,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与声音来源位置刚刚接触的一刹那,阮陈熊狰的瞳孔骤然紧缩,无比强烈的恐惧也绝望也从心底浮起。贯穿全身。
一个直径粗达五米左右的球形藤筐从山顶推了下来。这东西制作起来很容易,藤条在南疆到处都是,中间用木头或者铁条撑住。就能搭起简单的圆形框架。藤球内部应该是塞满了干草和引火之物,它在山顶被点燃。带着无可阻挡的强烈威势,如同天降火球般轰然砸落下来。
连绵数里长的山崖上,出现了多达数百个这样的藤球。空气中很快充满了火油和烟雾气息。天知道楚人究竟造了多少个这种东西,阮陈熊狰之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见山崖上扔下一个又一个火球,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很多干枯的树木从山顶上扔下来。做这种事情不需要什么力气,只要把木头推到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挤就是。装满火油的罐子凌空砸下。在山石和木头上炸开,油腻腻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一名贴身护卫跑到阮陈熊狰身边,声音颤抖,扭曲的脸上全是绝望:“将军,他们……那些楚人……他们,他们是要活活烧死我们啊!”
是的,他们要烧死我们,烧死被困在这含鱼谷里的每一个越族人。
阮陈熊狰历来对传说中的火攻之法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说书人编造出来吸引读者的想象场景。难道不是吗?对付火攻有很多种方法,就算没有水。也可以命令士兵就地取土,用沙石覆盖火焰。哪一个领兵将领手下没有几千士卒?对付区区火焰还不是轻而易举?
眼前的惨剧,真正让阮陈熊狰懂得了什么叫做智慧?什么叫做兵法?
被太阳和干渴折磨了两天的越族人。早已失去了体能和精力。他们丝毫没有灭火的兴趣,只是鬼哭狼嚎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火球,在山谷里来回奔逃,寻找任何一处能够庇护自己的安全之所。阴险狡诈的楚人如何能够放弃这种机会?他们把大量干柴草料扔下来,抛射的火箭引燃了火油,在地面上制造出规模更大的火焰。
不仅如此,山崖上还推落了大量黑色的碎石。
很多越族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阮陈熊狰也只是从书上看到过。据说,安州城北面就有这种黑色石头出产。这东西能够被火点燃。释放出强大的热量。
阮陈熊狰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能够燃烧的石头?这是骗人的鬼话吧?若是连石头都能燃烧,那何必还要什么烧柴?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不相信。并不等于不存在。
罗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县令。蔡县一战,包括县丞在内的大小官员战死者甚众。就连衙役之类的古代公务员也所剩不多。杨天鸿在含鱼谷所图甚大,除了重伤和老弱,其余蔡县民众都变成了玄火军的临时后勤人员。
罗方得到了一套铠甲,一副弓箭。他很喜欢这种站在山崖上朝下面射箭的做法。感觉很爽,就像秋天的时候在山上射杀野鸡、野兔。
身为蔡县县令,罗方勉强算得上是半个武人。他的箭法虽然一般,因为高度和地形上的优势,虽说准头只有五成,却也已经足够。
山谷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蒸腾气浪使眼前蒙上了一层摇摇晃晃的透明屏障。所有景物看过去全都一片扭曲,就连越族人哀嚎惨叫的声音也失去了本音。
罗方没有浪费箭矢。他对自己的箭术没有太大信心,一直瞄得很准,直到每个目标至少有九成把握之后,才会松开弓弦。这种谨慎的做法,使罗方的命中率成倍上升。虽然前后只射出去七箭,却有六箭命中目标。其中一箭,还颇为意外的射中了目标左眼。罗方站在山崖上看得清清楚楚,锋利的箭头从越族人后脑穿透而出,眼睛所在的部位变成了血洞。那个越人撒手扔掉钢刀,死死捂住受伤的眼睛,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不要命的号哭起来。他的动作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再也没有继续下去。致命伤使他的身体无法协调,右手本能的想要伸到脖子后面去摸箭头,手指却怎么也触摸不到那点带有血肉黏浆的金属物质。最后,濒死的越族人只能躺在地上来回翻滚,身体表面沾满了燃油,很快被大火吞没。
山谷两边都是绝壁,疯狂的越族人只能朝着堵塞山谷两端涌去。那里虽然被岩石和沙土填塞,却没有悬崖那么陡峭。至少,有那么一点点可供攀爬的缓坡。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若是没有从山崖上扔下来的火把和各种引火之物,被困谷内的越族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疯狂反击。前后两天时间,在山谷两端留下了数千具越人尸体。杨天鸿用道术引发的泥石流规模很大,彻底改变了含鱼谷地形。设置在山顶的玄火军居高临下,越族人沿着陡坡向上反击的道路,其实就是在亡命前提下的自杀。
但不管怎么样,这里看起来像是一条活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