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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千年人参和一些名贵药材给云璟小心喂下后,云璟身上的烧慢慢退了下来,一条半死不活的命总算从鬼门关拉回,原本苍白消瘦的身子也渐渐恢复了些气血。
只是,醒来后的云璟意志十分消沉,每日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唯有穆九昭以秦娆的身份去看望他时,他淡若白纸的脸上才会滑过嘲讽的恨意。
情绪激动之下,更会咳血不止,带有着自暴自弃的消极和黯然。
以至于云璟醒来后的这两日,穆九昭都不敢走近他,唯有将重伤的云璟托付给刘太医,嘱咐他和春兰素月两人小心照顾着,自己则专心部署着拯救晋安王府的计划,希望能从刑部大牢里救出这一百多口人命。
然而,现在虽是炎炎夏日,但最近几夜,穆九昭总觉得浑身发虚体寒,辗转反侧睡得十分不舒坦。
她不清楚这是不是和秦娆体内的寒毒有关,也不知道火龙珠服下后会有什么副作用,但回想起秦子靖那日异常严肃的嘱咐,她还是谨慎地服下了这颗火龙珠。
果不其然,服下火龙珠后,穆九昭的丹田处升腾起一股炽热的热气。紧接着,这股涌动的热气化为了火热的暖流,从丹田中流出,涌向了四肢百骸。
穆九昭惊讶地发现,在这股暖流的推动下,她僵冷的手脚渐渐暖和了过来,连内力也莫名其妙深厚了不少。
当晚,她难得在热气融融中熟睡了过去,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境里弥漫了满满的血腥,秦娆一身绯色长裙,漫地皆是盈满了血的尸体,好似经历了一场黑暗的杀戮。
千娇百媚的玉颜微微侧着,她一双妖媚的凤眸冷若冰霜,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弑杀之气。
第二日,穆九昭迷迷糊糊醒来,并没有记住多少梦境,只是那股戾狠的气息却如同梦魔般挥之不去,令她害怕地打了个寒颤,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而第三日,她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窗边,想看看云璟最近康复的如何。
若是恢复的不错,她准备来一招狸猫换太子,将云璟换出这危机四伏的公主府,让他和湘玉团聚。
温暖的阳光从云层漏下炙热的光芒,穿过层层厚叶和窗棂,在云璟脸上投下淡淡柔和的光影。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如墨青丝凌乱地扑洒在枕间,一张淡若华月的出尘容颜淡得没有一丝颜色,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也没有一丝焦距,死寂地空无一物,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华彩,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之中。
半响,酸涩的瞳眸缓缓睁开,云璟眼前依旧是黑蒙蒙的一片。
他木然地睁着,知道一夜又过去了,现在已经是白日。但他可悲地发现,自己明明照映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只觉得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从骨子里散发着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咳咳——”
刺骨的冷风飕飕刮入,云璟忍不住蜷缩起身子,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
嗓子火辣辣地灼痛着,他连咳数下,手指紧紧地揪住胸口的衣服,声音低沉而压抑,大滴冷汗不断得从额头滚落,英俊苍白的面容痛得有些扭曲,墨色的眼瞳中更是闪烁着浓浓的压抑之色。
好半晌,他才死死地紧抿着唇,压抑住了撕心裂肺的重咳,费力地支起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额上满是冷汗。
“啪——”床边盛着温水的杯子蓦然落地,一阵尖锐的碎裂声后四分五裂,溅起一片水花。
半边亵衣全部湿透,他咬牙,忍着浑身的剧痛,再度伸出手,摸索着茶壶。
“砰!”
没有摸到茶壶,云璟已经狼狈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哪怕地上已经铺了柔软的兽皮,他这具重创的身子仍切实地感受到一种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那双再也无法站立的双腿,灼痛僵硬,疼痛难忍。
他不甘心,不愿喊人来帮忙,挣扎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想要自己解决这般狼狈不堪的处境。
但他一动,手却扎在了地上的碎瓷上,一时间鲜血直流。他怔愣地望着手心的刺痛,胸膛霎时伏起,一直压抑在心口的鲜血终于汩汩地喷出,染红了前襟。
“咳咳——”
眼前剧痛不堪的身子又要倒霉地摔在碎片上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这具摇摇晃晃的身体,一杯冷热适中的温水瞬间递到了他的手中。
后背被一只手轻轻地抚着,阵阵痉挛颤抖的身躯尴尬地僵硬在一个陌生温暖的怀抱里,云璟如同被人点住的木偶般,一瞬间僵直了动作,一双失神的瞳仁茫然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穆九昭见他不动,以为他抬不起手来,立刻将温水递到他的唇边,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下。
云璟呆呆的,还未反应过来,温水已经凑到了他的唇边。温热的水汽和喉间的烧痛令他不自主地张开嘴,淙淙细流便顺着他的咽喉慢慢流淌了下去。
他一天没有喝水,确实渴坏了。
于是,舒适的水流滑过咽喉,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令他原本戒备隐忍的身躯缓缓松弛了下来,竟有些急切地轻触着杯子,吞咽了起来温水。
然而狼狈中,他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没喝几口水就痛苦地咳嗽起来。
穆九昭见他喝得痛苦,立刻力道适中地轻抚着他颤栗咳嗽的身躯,却在转瞬间,见他轻颤地抬起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捏着水杯,一张俊美如画的脸染着鲜血,却溢满了苦涩和嘲弄,不禁微微叹息。
这声轻叹将云璟的神志拉回,一股浓烈的自嘲感袭上心来,将他这颗骄傲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似是难以启齿般,艰涩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竟连喝水都需要人帮助……连杯子都拿不稳……”
穆九昭颤了颤唇,不敢说话。她怕秦娆的声音一开口,云璟绝对会愤怒地把手中的水杯砸向自己的脑袋,亦或者再度扑过来掐死自己。总之,她真的不敢再刺激这个敏感脆弱的小心脏了……
见身边的丫鬟诡异地沉默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云璟虽是看不见,却也能猜到那神情不是嫌弃,就是鄙视,那目光不是怜悯,就是同情。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自己狼狈得可悲,废物得可笑……
脑袋低低地垂下,他冷冷一笑,在一片漆黑中越发嘲弄着自己:“呵……我的确是个废物……一个看不见,站不起来,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云璟的话如一颗石子般砸进了穆九昭的心湖里,她的心弦被刹那间勾起,发出嗡鸣的颤音,目光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这张轻嘲浅讽的容颜。
那是一张面若皎月到无可挑剔的脸,美如冠玉,眉如墨画,但那身月白亵衣下的身躯却纤瘦得皮包骨头,仿佛油井干枯般,透着一股病态到极致的苍白。
而他的神色更是落寞,唇淡染血,眸中黯淡无光,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彩,仿若一汪失去勃勃生机的死水,令穆九昭的心狠狠地揪紧,再揪紧,唇瓣发颤。
“不。”
在他的拒绝下,穆九昭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不顾他的戒备和挣扎,在他手心里一字一顿地写道:“会治好。”
云璟抿着唇,沉默地垂着眼睑。长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在他俊美的脸上落下浓重的寂寞,尽是说不出的苦涩和压抑。
显然,他并不相信,自己的满身残疾会得到痊愈。
相反他更认为,秦娆会变本加厉地虐待自己,卑劣地用湘玉威胁自己,想尽办法逼自己就范。而这种耻辱,他宁愿去死,也不愿苟延残喘地活着!
但他更怕自己的了然离去,会给晋安王府带来灭顶之灾……
穆九昭见云璟一声不吭,又死气沉沉地垂下脑袋,心里一阵紧张。
她伸出手,拿出锦帕挨着他的脸侧,举止轻柔地替他擦拭着唇角的血迹,神色仔细而认真。
温暖的温度贴近脸颊,熟悉的呼吸声阵阵吹来,令云璟蹙起眉,有些不舒服地推开了身旁的女子。但这一推并没有推开对方,反而被对方握住手,小心翼翼地扶上了床。
“上药。”她在他手心里写着,而云璟气恹恹地躺在床上,任由对方扒光自己的上半身上药。随后,闭上眼,咬着牙,等待着酷刑。
但这次,他发现,这双给他上药的手特别的轻柔和小心,凉凉的药膏涂在胸口之上,竟不再是几日前粗鲁的动作和撕心的剧痛,除了麻麻痒痒的微痛外,竟还有种奇怪熟悉的感觉。
穆九昭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云璟的伤势。
由于用了最好的宫廷药膏,仅仅三日,云璟身上惨不忍睹的鞭伤已经全部去脓结了疤。只是结盖后,白皙的肌肤上,黑色的痕迹更为显著,弯弯扭扭宛如狰狞的长蛇。
她眼神蓦然一黯,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擦遍云璟的上身。上药时,动作更是轻柔,避免再次扯动这密密麻麻狰狞的伤口。
这样温暖的动作,让云璟微微地撇过脑袋,空洞的目光似瞧着这个温柔的女子,又似傻傻地发着呆。清冷的容色,始终透着淡淡的迷茫和不解。
直到暖暖的字迹在手心里浮现,他呆滞的神情才回过神来,好半晌才在对方反反复复地比划中辨认出,那人反复书写的竟是“不要放弃,要活下去……”
活……?
他想到了不知所踪的父王,想到了早已仙逝的母妃,又想到了身在刑部地牢中的湘玉和晋安王府的所有人,心里酸涩难受,溢满了对自己满身残疾的孤助和绝望……
如今,别说去救他们了,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被困公主府,成为秦娆的禁脔,还可能成为秦娆威胁父王的负担……
这让他如何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懂什么!”挥开穆九昭的手,云璟双眼泛红,咬着牙恨声道,“这幅残破不堪的身子,让我如何有脸面活下去!这种耻辱,不如去死!何必假惺惺地安慰我!”
“殿——”
见刘太医一脸惊愕地望着屋里争锋相对的场景,素月手中的药碗更是吓得打翻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巨响,穆九昭眉头紧蹙,挥挥手示意他们噤声出去。
随后,她不顾云璟愤恨的冷脸,想继续在他掌心上写些安慰鼓励的话语,但对方又岂会领她的情,在她碰触的瞬间,迅速厌恶地抽离了手。
那样冷笑扭头的神情令穆九昭一怔,只见云璟空洞的眼里蒙上一层冷冽的寒雾,周身更笼罩着浓浓的疏离和死气。
这样绝然的缄默,好似一个自闭症患者,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这一刻,穆九昭轻轻地张了张唇,那些想劝他坚强振作的话语却梗在了喉咙里,令她喉间干涩刺痛,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