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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近,凉风送爽,淡淡花香弥漫于空气中。庭院西侧栽种着一方小小竹林,风吹进林中,竹叶摇动,飒飒作响。
秦嫣这一觉睡得很熟,以至于待她醒来,已是暮色笼罩。
楚江仍是之前的姿势,翻阅资料,执笔于上面写写画画,时而沉思,时而出神,时而叹息,时而眉头轻蹙。
秦嫣揉着惺忪睡眼,含糊着语调问:“什么时候了?”
楚江向窗外瞥了一眼,随即低头继续翻书卷:“酉时吧。”
秦嫣翻身坐起,探头向外看,好一会儿,才嘀咕道:“真的酉时了。”有点出乎意外,她竟然睡了一个时辰。有多久没睡得这样熟了?她还记得吗?
微抬眼皮,她扫了楚江一眼,只见他单边刘海遮掩半侧面容,眉飞入鬓,淡粉薄唇微抿,一笔一划极为认真。书卷之上勾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眼,细看去皆是对十渣的分析与猜测,改造办法,以及备用策略等。
秦嫣心神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俯身瞅了瞅那书卷,语气不明道:“楚教主做事果然认真,成功改造十渣指日可待。”
楚江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放于一侧,起身整理书卷,慢条斯理道:“既然接下这任务,楚江理当全力以赴。早日助秦门主免了烦心事,楚某亦可早一刻返回。”
秦嫣下床正着鞋袜,听楚江如此说,鬼使神差道:“未东不好吗?为何着急回去?”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怔了一下。
楚江转头望向剑冢方向,眼神暗下来,一字一句咬牙道,“早点回去,跟表弟他们算账。”
两人说话间,有婢女过来传话,“颜戈公子请夫人和这位公子前厅用晚膳。”
秦嫣点点头,问道:“米辞回来了吗?他在做什么呢?”
婢女垂手道:“米辞公子已经回府,正在沐浴。公子吩咐说,夫人先用晚膳,暂时不用等他。”
秦嫣“嗯”了一声,挥退那婢女,小声埋怨道:“自己有洁癖,还偏偏往那烟花之地跑,每次回来必定洗上两三遍,他不嫌麻烦,我还嫌浪费水呢。”
楚江已将书卷收好,眼角余光扫过她,淡淡道:“你倒是当面对他讲啊。”
秦嫣顿时沮丧,翻了个白眼:“我哪敢。”
稍作收拾,两人出了房间,不急不缓地走向前厅。沿途花草树木映衬,假山池沼装点,亭台轩榭布局恰到好处。
楚江环顾四周,摸摸下巴,颔首道:“品味倒是不错。”
秦嫣扬眉笑道:“米辞可是有真才实学,艺术修养文化底蕴哪样都不缺。”
楚江似笑非笑:“这么正点的风流才子,可惜被你祸害了。”
秦嫣竖眉薄恼:“你不开口,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
楚江摇了摇头,并不与她计较。眉眼沉沉,思虑片晌,他缓声又道:“按照秦门主提供的资料,颜戈,南疆颜氏遗孤,因江湖仇杀被灭门。颜戈逃亡过程中与你偶遇,你见他眉目清秀,于是顺手抢了他带回未东。按理说,虽然你是强抢,但同时救了他的性命,他即使不感激你,但亦不至于与你作对。”
素手微抬,指尖轻弹,一道劲风倏然而去,撞向沿途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花。“噗”得一声轻响,那花自枝头跌落。秦嫣此时正行至那枝头下,她两指伸出,将那朵海棠花接个正着。
凑至面前,嗅了一口,满腹清香,她一边把玩那海棠花,一边浑不在意道:“颜戈放不下仇恨,一直想着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而我不允他出未东,于是这熊孩子就炸毛了,想尽办法折腾呗。”
楚江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颜戈欲出未东寻仇,情理之中。”
暮色苍茫,夜即将来临。秦嫣幽幽道:“十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他还太小,一旦离开未东安危难料。更何况,”她摇头轻叹,“这仇不报也罢。”
楚江眉目轻扫,视线放向亮起灯光的前厅,沉声道:“这样倒很难办,心中一旦有仇恨扎了根,再消除相当不易。”
明月渐升,淡淡月光洒下,池水面上波光粼粼,秦嫣将那朵海棠花弹至水面,目睹它摇了几摇,顺水漂开,这才转过头,继续行走。
她略略惆怅道:“我也颇为头疼,你看这孩子应如何教导才好。”不等楚江回答,她摆手笑道,“算了,先别想这些事,去吃饭吧,我还真有点饿了。”
两人刚至前厅,便见颜戈眨着清澈闪亮的大眼睛迎上来,表情天真笑容可爱,脆生生的语调:“夫人来了,颜戈马上传饭。”侧转向一种婢仆,他昂首挺胸,拿出小大人的气势,高声道,“摆饭。”
秦嫣与楚江相视一眼,皆是无语。
一流水儿的饭菜相继摆上来,菜蔬新鲜,式样新奇,荤素搭配,一眼即知准备膳食之人费了不少心思。
秦嫣摸摸颜戈的脑袋,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平常饭食就成。”
颜戈抓了她的手,摇着她的胳膊,撒着娇道:“夫人舟车劳顿,颜戈和米辞哥哥要为夫人接风洗尘。”
秦嫣一个哆嗦,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然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颜戈和米辞费心了。”
颜戈摇摇头,道:“这是应该的。”
三人陆续落座,开始用晚饭。颜戈很兴奋,不断地给秦嫣夹菜,而且一边夹一边介绍着每道菜的食材、烹饪手法以及所含典故等等,尔后目光闪亮地看着她品尝,并询问味道如何,非常殷勤。
脚步声自外传来,颜戈放下筷子,拍手笑道:“米辞哥哥来了。”
话音未落,米辞已迈步进来,他换了一袭简单轻薄的月白色袍衫,因刚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没全干,也就未束发加冠,只是随意地披散着。似有若无的水汽氤氲在他周身,和着明黄的灯光,衬得这出浴美男子慵懒而性感。
只一眼,秦嫣便不敢再看,生怕有什么失态之举。她一边感叹着,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一边哀嚎着,这等勾魂美男虽是自家的,可惜看得见吃不到,白白让人上火。
米辞躬身作礼,恭敬道:“米辞来迟,还请夫人责罚。”
秦嫣于内心翻了个大大白眼,话说得倒好听,只是她敢责罚他吗?虽是这般作想,她面上却是笑吟吟:“无妨,快坐下吃饭吧,不然就凉了。”
米辞含笑道:“谢夫人。”
颜戈跳下凳子拉了米辞的衣袖,引他于楚江和秦嫣之间坐下:“米辞哥哥这边坐。”
米辞无甚表示,反正他坐哪里都无所谓。
颜戈转回自己的位子,坐好。
颜戈居左,米辞居右,秦嫣被夹在两渣中间,她心跳骤然加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这样的安排又没有不妥,她不好提出抗议,只得埋头吃饭,一心想着快点用完这餐饭,尔后逃离这是非之地。
颜戈又夹了一道菜给秦嫣,偏头望她,天真又可爱:“夫人,来尝尝这道山药桂浆,甜脆香酥,软嫩香甜,颜戈平日最喜欢了,不知夫人喜不喜欢?”
秦嫣夹过来放入口中,脸色顿时有了变化。
颜戈一脸期待:“夫人,喜欢吗?”
秦嫣皮笑肉不笑,含糊道:“喜欢,果然是甜脆香酥,软嫩香甜。”
颜戈欣喜道:“那夫人再尝一块。”
秦嫣眼中望着一块金灿灿的山药,口中含着一块,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道菜味道不差,只是卧槽,这山药要不要这么烫。
她欲把那山药吐出来,余光瞥见端坐用餐的米辞,又急忙收回,用舌尖暗暗在口中将它滚了几次,这才忍着烫意嚼了几口,勉强咽下。
上颌处隐隐作痛,嘤,这次肯定要被烫脱了皮。
楚江见秦嫣神情不对,一双美目水蒙蒙,心知恐是出了差错,但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米辞,他不清楚情况,完全帮不上忙。
好容易用完这餐饭,米辞先行回房,秦嫣和楚江其次,颜戈落在最后。
因被两渣包围,秦嫣心下忐忑,没有安全感,再加上楚江本来就是以第七侍的身份随她入未东,两人便歇在一间房内。
楚江倒了两碗茶水,一碗递于秦嫣,一碗放在书桌上。他敛衣于书桌旁坐下,正准备根据最新信息修正计划时,听得秦嫣一声低呼,转头便见她一口茶水喷在地板上。
楚江忙起身,关切道:“怎么了?”
秦嫣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半晌,微启朱唇哈着凉气,含糊道:“烫到了,好疼。”
楚江自她手中接过茶碗,试了试水温放下,扶额道:“茶水不热啊,怎么会烫到呢?”
秦嫣摇摇头:“吃饭时烫到的。”
记起之前秦嫣变化的脸色,楚江心中估摸出个大概,叹道:“烫的话不会吐出来,你笨啊?”
秦嫣委屈道:“米辞有洁癖,我哪敢吐出来招他嫌,嘤。”
楚江忧郁地看她,才两个渣就这般能折腾,她活得还真辛苦。本来不太想管,但见她被人欺负楚楚可怜,而且怎么说秦嫣也是他的雇主,搞不好关系,将来对他开展工作同样不利。这样想来,他又问道:“喝水都疼?”
秦嫣点点头,继续哈凉气。
楚江招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秦嫣眼含泪水,挪过去,老老实实张开嘴。
楚江定睛看去,只见上颌处全红了,牙龈处也肿起来,心知这次烫得狠了。“这处有没有药?冰硼散什么的。”
秦嫣摇摇头。
楚江奇道:“常备药物都没有吗?”
秦嫣含糊道:“我不知道在哪里。”
楚江满头黑线,开口就要叫婢仆来送药。
秦嫣却是截了他的话,沮丧道:“算了,院中全是颜戈和米辞的人,他们不会听我们的吩咐。这点疼不要紧,我能忍着。”
楚江愈发忧郁,凝视她半晌,转身,负手而立,神情肃然,唤道:“临风。”
劲装打扮的黑衣侍卫无声落于门外,单膝跪地俯身听令:“属下在,请教主吩咐。”
楚江:“取些冰硼散,速去速回。”
临风:“是。”黑影一闪,人去无踪。
秦嫣怔住,原来还可以这样。
肃然神情渐渐褪去,楚江继续忧郁地看她,秦嫣回了个更加忧郁的眼神。楚江长叹:“我们魔教怎会排在你们未东后面,这完全不科学不合理。”有这样的门主……
秦嫣唇角上扬,几分不屑几分得意:“教主可不要忘记,我们有完美的未东阵法,进可攻退可守,哪是你们这些普通江湖门派可比。”
楚江思量半晌,道:“有理。”
这时临风亦高效率地取回冰硼散。
她加水将它含在口中几分钟,吐出,再用清水漱口,
楚江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秦嫣点点头:“嗯。”
楚江见她已无大碍,转身行向于书桌,坐定,准备继续之前的事情。
秦嫣没事可做,随他在书桌旁侧坐下,以手支颐,静静地看他修正计划,涂涂点点。
一室安静,唯余笔尖于纸上划动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