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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肃今日受了些打击,回府后刚想进屋,徐府的旧仆就凑到他跟前低声提醒他“应该与公主同睡”,“回府后还和方小姐呆在一起不像话”。
徐肃一连发作了好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才勉强压下火气。方筠瑶柔声劝了几句,他这才好些。可也一整宿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方筠瑶被他吵醒了好几回,声音软软糯糯地问他怎么了。徐肃也不能答她,把她搂在怀里哄睡了以后,忍着不再翻身,心里却是多番思量。
他这些年都在边关呆着,与皇家人有了联系还是前几个月的事。几年不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倒没什么大变化。
只是太子,却从当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长成了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储君。今日的那场谈话,明明太子表情并不冷冽,可却逼得他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气氛紧张得像是一场交锋。而他明显察觉自己落于下风。
而且看样子,太子对自己把瑶儿带回公主府一事颇有些不满。
——如果想要让瑶儿进府,不光得罪公主,还要得罪皇家,得罪下一任帝王,那这事是不是得重新掂量?
方筠瑶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一声:“肃哥哥,你不要赶瑶儿走……”
徐肃心头剧痛,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一些,轻轻抚平她在睡梦中都皱紧的眉心。为刚才脑海中骤然闪现的想法愧悔不已。
这世上他只有两个放不下的人,一手养大自己的祖母已经年迈,瑶儿一个弱女子又早早跟了自己,自己若是抛弃了她,那简直是狼心狗肺不配为人!
——这样的瑶儿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又怎么能离开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因为惧怕皇家权势,就舍弃了她?
被他搂在怀里的方筠瑶悄悄睁开眼,挪了下身子靠徐肃更紧了些,唇角微勾无声地笑了。
又是一夜无梦,容婉玗踏踏实实睡到了天明。她一向觉浅,丁点动静或是烛火光影的变换都会睡不安稳,所以习惯用沉黑色的厚实帐子。
刚醒的时候脑子还不怎么清明,轻咳了两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红素撩起帘子,答道“已是辰时正了”,跪在脚榻上帮她按身子。公主打小身体不好,睡一宿起来常常觉得全身酸困,这样按按多少能舒服一些。
容婉玗觉得徐肃差不多该过来谈事了,就起身洗漱。结果等到用过了午膳,还是没见着人影。容婉玗也不想差人去问,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而皓儿每天一大早就去国子监上学,比她这个做娘的都勤奋,所以这个时候闲来无事,只能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很快地,方筠瑶从边关一路带来的小丫鬟要求见公主。
和红素一样同是公主大丫鬟的牵风和花著本是在外厅里,给公主挑新的香胰和面脂,正好人在外厅。听她这话,牵风表情一冷,走出门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妹妹有什么事说与我听就是了。”
一个丫鬟还想求见公主,真当自己脸大!
那丫鬟上下打量了牵风好几眼,看她穿得很是体面,猜是公主眼跟前的人。这才得意道:“驸马爷带着我家小姐出府逛街去了,我是来知会公主一声的。”
一旁的花著抽冷子甩了她一巴掌,刚刚摸过香胰的手,还带起了一阵香风,声音恬雅温柔:“这公主府的规矩,咱们要自称奴婢,在公主这里说话要恭敬。可想着你家主子从那种小地方来,怕是不懂这些规矩礼仪,我只好代你家主子教训一二了。”
那丫鬟捂着个腮帮子正要哭叫,就被两个大力嬷嬷捂了嘴丢出公主的院子了。
牵风冷着个小脸进了屋,义愤填膺地跟公主回道:“那边的人说,驸马出府逛街去了。”
听到这话,容婉玗淡淡一笑。她手下的小丫鬟,也不知怎么的都养成了急性子——她这等人的正主还不着急呢,她们倒先委屈上了!
她知道这是牵风怕她伤心难过,话说了一半省了一半——徐肃好歹做了她两个月的驸马,他怎么可能会是回府第三天就自己出府去逛街的人?想来应是方筠瑶在府里呆得无聊了,撺掇着徐肃出府去玩了。
虽说刚才那一番动静不大,两个丫鬟又解决地干净利落,容婉玗根本没听到半点动静。可这么一猜,也猜了个*不离十。
呵,她都不知道该说这女人是心机深沉还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了!作为驸马的外室,挺着个大肚子进了公主府,不夹着尾巴小心做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扎自己眼?
容婉玗托着腮帮子想,得亏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公主。要是换了别个善妒的主母,这等魅惑主子的外室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她面前摆了一个暖玉棋盘,一手执着黑子,一手执了白子,自己跟自己对局玩,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不是红素和嬷嬷们不会下围棋,也不是他们臭棋篓子。而是她这人不喜欢与人争斗,自己跟自己玩的时候,白子知道黑子怎么走,黑子知道白子下一步。这样一局下来,往往是个平局,最坏也不过差个一子半子,这才是她喜欢的对“棋逢对手”的解释。
而和别人下棋的时候,就算仅仅是为娱乐,可双方拼杀一番,这般雅致的棋也被弄得杀气腾腾的,极容易失了这消遣自在的本心。
她这人,最不喜欢跟人较真。容婉玗心里惋惜地想,可有些人偏偏不识抬举,扰了她的清净不说,还要几次三番上赶着作死。
等到徐肃回了府,换了件常服稍作整理后,容婉玗已经吃过晚饭了。徐肃这次倒是长了记性,进屋后记得跟她请安了。容婉玗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淡笑着赐了座。
徐肃眉头皱得死紧,眉心那道纹路极深,半张脸在灯火照不亮的阴影处,整个人的气质阴沉沉的。看样子,似乎还在纠结。
容婉玗也不扰他思绪,寻了本皓儿的课业细细地看。本子上工工整整抄着千字文,一字一字横平竖直,一页一页墨香四溢。可皓儿毕竟才四岁,腕力尚不够,这字还有不少的进步空间。
在任何人看来,公主和小妾之间根本无须权衡,可徐肃却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瑶儿好歹也算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就算她父亲方青廷在蓟州之战时殉了城,她也可以嫁个好人家,不至于落到跟着自己闯拼的田地。
自己在边关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她可是陪了自己整整五年。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自己是驸马,他手下的兵因为他跛了一条腿而不服他,上面的将军又因为他不识抬举处处压制他,只有瑶儿没有看低他半分,反而处处温顺体贴,关怀备至。
每当他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瑶儿总是一遍遍开导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让他不要气恼颓丧。
边关的冬天可没有京城这么暖和,炭火烧不了几日就用完了。冷得厉害的时候连手足都要冻坏,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瑶儿就冷得像团冰一样直往他怀里钻。
她原本也是个受父母宠爱的千金小姐,跟了自己后却连饮食穿衣的喜好都不再提起,就怕他为难。
而公主……徐肃想到这里,朝着容婉玗的方向看过去。
缀满了夜明珠的琉璃灯把公主精致无暇的侧脸照得更美,她脸上一片宁静,好像这两天吵得整个府里都乱哄哄的事对她根本没有影响。
当初她就是这样,似林子深处的一潭死水,冷淡却自在,好像无人能扰了她的清净,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起了大波澜。
这五年的时光,祖母头发全白了,刚回府的那一日府里的人都快要认不出他了,曾经的京中好友也变了大模样。只有公主,依旧雍容端庄,华贵雅致,好像没什么能改变她。
——这样的公主,一个人也能过得安适自在,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驸马。
而瑶儿,却不能没有他。
徐肃吁出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盯着容婉玗看了好半晌,容婉玗想当没看见都不成。于是她合上手中皓儿的课业小心放到了一旁,“驸马想清楚了吗?”
徐肃定定看着她,抿抿唇终于开口:“若公主同意瑶儿进府,我与公主必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一个“瑶儿”,一个“公主”。亲疏之别可见一斑。
容婉玗笑得嘲讽,谁要跟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还不如我守一辈子活寡呢!她忍不住想问:“若是我不同意呢?”
徐肃眉心一颦,语气颇为感慨:“那便是我徐肃没有与公主结亲的缘分,我自当向陛下请旨和离,不敢阻了公主另觅良缘。”
听了这话,容婉玗简直要气笑了——成婚五年,守寡五年,为徐家操持五年,对老夫人尽心五年,独自抚养皓儿四年,如今他居然说“没有与公主结亲的缘分”?要自己“另觅良缘”,他徐肃是在搞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