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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洛寒退隐之事在江湖中不胫而走。江湖人猜测,赵洛寒选择在此时退出,定是怕惹祸上身,惧怕遭那“人皮画匠”剐皮;而白一忠于危难中接任,也被说成是“收拾烂摊”者。一时,“碧落轩”内部人心摇曳,而“玉真教”、“锁月楼”亦推波助澜,催促选出三派合并之首脑。
是年腊月初一,三派宣布正式合并,名为“问鼎派”,暂推举灵噩道人为掌门。为何推举灵噩,此又系一桩好戏。苏天璇等人为了将灵噩道人推上掌门之位,四处奔走,联合了崆峒、点苍、雁荡、青城等派掌门;又以白一忠新接手轩主之位,内务繁忙为由将其排除;又言白青颜势力只在江南一带,不足以掌握敌情。种种理由,终是让灵噩当上了“问鼎派”掌门。合派之后,三派弟子明处皆以师兄弟、师兄妹相称,暗里依然泾渭分明,互相防范。可苦了“碧落轩”旧众,其他二派欺其内部混乱,多番排挤刁难,也只得百般忍耐。
话说赵洛寒将帮务交接后,便在姑苏城外暂选了一处偏僻小屋住下。正是江南冬日,一场霰雪徒增寒意。赵洛寒正兀自望天赏雪,却见篱门外来了位白袄褥裙的姑娘。那姑娘背着个小山大的包裹,冻得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往屋里跑。他出门相迎道:“小冷,你背着什么东西?”
冷飞雪跑进屋内,见炉火也无,便道:“轩主,我替你送冬衣棉被来了,看来还得再送炭火。嗯,炭火太重,明儿让温大哥带来。”
“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轩主。”他忙替她取下包裹,放在一旁,“你们不用送这些来,我不过在此小住几日,终是要走的。”
她一听“走”字,双眸立刻暗了,一言不发地将那冬衣整理好放入柜中,又将棉被抱到床上。
“怎么不说话?”他哄道,“该不是嫌我留给你的礼物太少,不高兴了?”
她故意道:“是啊,沈姐姐他们都有好多个箱子,就我只几根破画笔。轩主你太也偏心了不是!”
“嗯,我早料到了,”他笑着,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精致的小箱子,“别忙生气,我这还有一箱金银和一箱首饰,都给了你罢。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好是不好?”
她一听,红脸嗔道:“不要!”
“不要算了,那劳烦你帮忙扔到前面河里去,我要这些东西也没用,”他叹息一声,“拿去喂鱼好了。”
她一听要扔了,自是百般不舍,忙抱住俩箱子,道:“别乱扔东西,你不要就给我!”说着,她打开其中一只箱子,竟全是金锭,外加一叠银票。另一只箱子则是首饰,指环耳坠项链手钏,美玉珍珠玛瑙碧玺,灼灼生辉,琳琅满目。
“你、你真真有钱!”她感叹道,“以前我怎么没听说过……不是打家劫舍的赃款吧?”
他笑道:“那是你傻。你想啊,一把‘吴钩’卖了五千两黄金,分了三千两用作轩中开销用度,剩下的便在这里了。”
“哦,”她恍然道,“那这箱首饰呢?”
“首饰?全是家传的。”他道,“我此生既不娶妻,要这些也无用,你喜欢便拿去好了。”
“你为何不娶妻生子?”她又问。
“好聒噪的丫头,”他不耐烦道,“看天色不早了,你是要赖在我这吃晚饭么?”
她摸了摸肚子,确有些饿了,便赔笑道:“轩主,让我吃完饭再回去可好?我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你‘问鼎派’的事情,好不好?”
“你去烧饭。”他指了指厨房,顿了顿又道,“我想吃鲜笋肉丝、水蒸芙蓉蛋,你看着办。”
冷飞雪翻了个白眼,跑到厨房一看,果然有冬笋、鸡蛋、猪肉等食材,心想这些都是轩主自己买的?一想到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竟也会下厨掌勺,不由笑将起来。
待菜色上齐后,天已然黑了,雪也越下越大,赵洛寒忙让她吃完快些回去。不想她磨磨蹭蹭,数着米粒吃饭,一时又讲“问鼎派”如何虚张声势,号称在各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人皮画匠”来,可惜那“人皮画匠”始终悄无声息。提到轩中弟子有些并不服白一忠,洛阳总舵、长安分舵、川蜀分舵、两广分舵都有人对白心存疑虑,更有川蜀分舵舵主想自立门户。又说起“玉真教”、“锁月楼”旧众趁着“碧落轩”内乱未定,欺负孤立本轩弟子。
赵洛寒听毕,不由黯然,默默放下筷子。
“轩主,你还是回去主持大局吧。”她劝道,“温大哥、苗大哥、沈姐姐、阿箩姐姐他们让我一定要劝你回去。”
“嘁,”他蔑笑了声,“你没这个本事。”
“好了,饭也吃了,话也说了,难为你说得这么齐全……快回去罢,背着这两个箱子。”他站起身来,催促道。
“不、不行!”她道,“我没有完成使命,绝不走!”
“嗯?你要赖在这?”他指了指身后的床,“我这只有一张床,你不介意相拥而眠的话,尽管留下。”
“那、那……那我以身相许,你也不回去?”她一跺脚,烈士断腕。话虽说得鲁莽轻飘,可心中却隐隐作痛。这些天她渐渐发觉自己对轩主的感情不太对劲,已然超出了孺慕之思,超出了同门之谊,超出了单纯的崇拜。见不着轩主,她怅然若失;看见轩主身旁坐着苏天璇,她又心如针扎;听轩主说要退隐,她差点没崩溃。或许,这就是所谓,喜欢上了他罢。
“这话又是谁教你说的?沈千柔?”他哭笑不得,“你蠢得也算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气得我头疼!”他抚着额,踉跄几步,坐回凳上。
她仍不死心,拉着他道:“轩主,我若以身相许,你便随我回去,好是不好?”腆着一张无辜无邪无害的脸,像是小孩子不负责任的玩笑。可她怎会不知晓,自己害怕得几乎在发抖,怕他拒绝,怕他离开。
一派天真烂漫,却又傻气直冒,看得赵洛寒只想一刀子将自己毙了。到底她知不知道什么是“以身相许”?搞不好什么都不知,却被人嗾使了来大放厥词。
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他忙拽开她,冲外喝道:“何人造访,报上名来!”
“赵兄,是我!”叶未央的声音从外传来。
赵洛寒心中一凛,他来作甚?一开门,寒风卷着雪花闯入。但见叶未央撑着把油纸伞,身旁还站了位女子。夜色太重,看不清她模样。待引入门来,才见那女子生得娇艳妩媚,一双秀目勾魂夺魄,虽披冬衣,却仍见腰肢柔曼,举手投足间竟是风情万种。她盈盈一福,道:“见过赵公子。”
“这位是青鸾姑娘,”叶未央笑道,“城北烟萝巷‘荻花苑’的青鸾姑娘。”
赵洛寒心想,这便是沈千柔此前所提的舞姬了,不知叶未央带她来这做什么。他道:“二位请坐,小冷看茶。”
冷飞雪沏了壶热茶,奉与二人。叶未央接茶的时候,看着她笑道:“小冷姑娘还是很恨叶某啊?”
“嗯,”她道,“才往茶里吐了口水,你爱吃不吃。”
叶未央呷了口茶,笑道:“赵兄,你家小冷越发厉害了,只可惜你辜负了人家一番‘以身相许’的美意。”
原来竟被他听到了。冷飞雪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只将拳头攥得紧实,只恨自己“摸手功”未练成。
赵洛寒冷言道:“她素日没大没小惯了,有什么好稀奇。不知你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听闻赵兄退隐江湖,在下生怕你闲来无事闷得慌,便特意带了青鸾姑娘来,她能歌善舞,定能为你解乏。”叶未央眼角勾起,似笑非笑。
“不必了。”拒绝得不假思索。
“啧,赵兄你这是为何,江湖名声你不要,同门兄弟你不顾,如今女人你也不爱,这教人如何是好?你啊,真真难伺候!”叶未央起身叹道。
过了片刻,那青鸾姑娘欺身上前,俯在赵洛寒耳根说了什么。那赵洛寒面色一沉,却也不再多话。冷飞雪见那陌生女子美绝艳绝,又离赵洛寒极近,只觉其举止轻浮狎昵,不由心中泛酸。
“时候也不早了,在下告辞了。”叶未央拱手道,“小冷姑娘是否愿与我同行?”
冷飞雪自是不肯与他一道,他也不勉强,便一人走了。这下小冷心中更是奇了,那青鸾怎么不与他一起回?
“轩主,这……这位姐姐不走么?”她问道。
“别叫我轩主。”赵洛寒似有些不耐烦。
“那叫你什么?赵、赵大侠?赵大叔?赵大哥?”她喃喃道,心中却仍在想,那青鸾为何还不走,莫非她要留在此处,这里只有一张床,难不成与轩主同睡一张床?不成不成,轩主又怎会跟陌生人同榻而眠?
青鸾见她嘀咕,不由莞尔笑道:“不如叫洛寒哥哥?”
洛寒哥哥?冷飞雪心头一颤,这是、这是什么称呼?听起来倒是亲昵得很。抬眼一看,却见那青鸾已将手搭上了赵的肩膀,笑得一脸诡谲。
“小冷你回去罢,明儿让温若他们都过来,我有话同他们说。”赵洛寒将两箱金银首饰用布包好,让冷飞雪背上,再度下了“逐客令”。
冷飞雪尚兀自发呆,也不知如何被推出了门外。但听门“哐”的阖上,她心中反反复复只道:为何那个女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