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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长安,于盛唐时期曾容百万人口,而自□□以来,民亡储蓄,十室九空。十二岁时,我随父亲离开故乡,去了繁华的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里山青水秀,绿柳环堤,亭台楼榭,花鸟虫鱼……可我依然挂记着萧条不堪的故乡,荒废的庄稼,干燥的北风,冬日里铺天席地的雪,这些景象时常出现在我梦里。醒来后却发现,是梦罢了。”赵洛寒牵着马慢慢走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身旁是李笑寒笑靥如花。他缓缓讲述他的故乡,她静静聆听。那一年,他十六岁,她十八岁。
“瞧,这片土地就是生我育我的地方!”李笑寒跳着旋转起来,迎着草原上的风起舞,像一只蹁跹的蝴蝶,“这里是‘塞上江南’,江南有的,这儿都有。洛儿,你就留在这儿吧,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赵洛寒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行去。不知走了多少步,他才以低不可闻的鼻音“嗯”了一声。这句意义不明的“嗯”却让李笑寒开心了好久好久。
……
李笑寒苏醒过来时,嘴角带着甜甜的笑。她看到一张在梦里方能得见的脸庞,幽深的眼,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笑起来温柔似水——她的洛儿。
“洛儿?”她像是倾尽一生之力,喊出了那个名字。
“嗯。”那人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在寒潭之底设想了无数个相逢的场景,偏偏未曾料到这个。她自知此刻的自己发未梳拢,眉未画齐,若再痛哭流涕,真个是丑八怪、鬼见愁。可她还是忍不住哭将出来。
“我对不住你。”赵洛寒歉然道。
她摇摇头,擦干眼泪:“你回来就好。只是……如今我老了,而你依然年轻。”十七年的牢狱之苦令她看起来像是花甲之龄,同正值壮年的赵洛寒一比,仿佛母子般。
“你且放宽心,将病治好,等我来接你。”他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洛儿何须安慰于我,我自知没有几日光景了,能在临死前见你一面,了却我毕生所愿。”她笑了笑,将头依偎在他怀中,“洛儿,你可还记得,我们在草原上信马由缰,谈得好不投机?”
“嗯。”他含糊道。
“遍地的牛羊像是天边的云朵,你说从未见过这般壮美景色。我扬鞭策马,朝那羊群奔去,而你紧随其后。成群的牛羊被我们惊得四处奔窜,牧羊人用你听不懂的话语朝你吼叫。你转过头问我,他在骂我么?我哈哈大笑,对那牧羊人致歉。他捧出美酒和奶酪款待我们,并且祝福我们……”她沉浸在无尽的回忆中,点点滴滴,毫无保留的讲述,“还记得吗,那天你被我们党项人的青稞酒灌醉了呢,一直傻傻地笑,抱着马脖子就要跑。若不是被我拉住缰绳,你可不要摔死了!哈哈!”
她一桩一桩的讲,从相识到相惜,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赵洛寒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到开心处,便附和着开心大笑;待她说到动情时,便垂下眼睑黯然神伤。
“洛儿,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可有了别人?”她忽地问道。
赵洛寒摇摇头。
“那为何直到现在才来看我?”她面露失望道。
他不知如何解释,沉默许久。
她自言自语道:“是了,你以为我死了。”
又是一阵绵长的沉默。那致命的一刀,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背叛或是阴谋,虚情或是假意,她不敢再去触碰。
“咚咚咚。”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启禀公主殿下,国师大人求见。”门外一人传话道。
她忙道:“请国师稍候片刻。”
“这么快就来了呢。”她轻轻叹道,又对赵洛寒道,“洛儿,你先走吧,怕是皇兄的人到了。”
他点点头道:“安心养病,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好,等你。”明明让他先走,她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不知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又听得一阵敲门声,看来西夏皇帝的人已然到了。赵洛寒只得从后窗翻身跃出,一落地,只觉心中无限委屈,扯下脸上□□,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冷飞雪不知宿命为何如此安排,让自己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了解了他们的情史。听完那些追忆,纵使满腔委屈与苦楚,却不知向谁倾诉,想恨想怨却也不知去恨谁去怨谁。他已死,她将要死,而自己什么时候死?她魂不守舍地游荡在大街上,闹市嘈杂,她全然听不清。
如此过了半日,找了一处隐蔽处换回女装,方回到客栈。发现李笑寒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她想要敲门,却被阻止,只得在门外守候。
这一等,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得门吱嘎开启,先是走出来一个端药的使女,再是嵬眻国师,最后出来的竟是霍行云。
“师……”那声“师父”终究是卡在半路,唤了个冷淡口吻,“你怎么在这?”
霍行云并未答话,脸色甚是难看。
嵬眻道:“这位是妙空的朋友,正是他用内力替公主护住心脉,我才得以大胆用药。”
她心下寻思,霍行云出手相助,定是带着赎罪的心思。再者,短短数日,不想他竟与妙空成了友人。
霍行云踉跄着走远,浑身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悲苦。她目送他离去,终究迈不出那一步,坦然面对他。她叹了口气,暗骂自己是个孬种。
嵬眻告诉她,公主的心脉为真气所护,又服用了新配制的汤药,性命暂时无虞。以后只当好好调养,身子大抵是会恢复的。
她终是松了口气,胸口一块大石落地。心下寻思,在西夏耽搁了这么久,何以阿箩还不来同自己会合,该不是出了什么事?而西夏“荣耀堂”亦无力帮忙击杀“人皮画匠”,复仇之事也只能再作打算。
那一晚,她做了个决定,打算前往父母坟前祭拜之后,再返回大宋寻找阿箩。
次日醒转,她往李笑寒房间探视。二人才聊了几句,就听有人敲门。冷飞雪打开门,但见门口齐溜溜排开两队佩刀侍卫,一顶紫色小轿停在院落中,一人躬身掀开轿帘,里头走出一男,约摸四十开外,美髯垂胸,紫袍加身,端的气度不凡。
紫袍径直走入李笑寒房内,才一进门,却见李笑寒起身下跪,用西夏语道声:“参见皇兄。”
冷飞雪尚在打量那紫袍男子,见李笑寒向其下跪,心中已然知晓他是西夏国的皇帝李乾顺。
“平身罢,”李乾顺淡淡道,“皇妹托国师呈上的信函,朕已阅。不知瑾王遗孤现在何处?”
原来,此前李笑寒委托嵬眻带信,正是将冷飞雪乃瑾王李乾方之女的内情禀告。
“正是此人。”李笑寒指了指冷飞雪,并示意她跪下行礼。
冷飞雪下跪行礼道:“冷飞雪参见皇上。”
李乾顺命她起身,走近她细细察看。但见她一双澄澈凤眼,顾盼流波,恰似瑾王妃之态;英挺鼻梁,明净润额,又似瑾王李乾方之容。他颔首道:“今年多大了?”
“十八。”她答道。
“在宋国长大?”李乾顺问道。
她点点头。
李乾顺冲门外喊了一声,立刻有两位官员疾步走进,垂手听命。
“这位是御史大夫芭里祖仁,这位是内侍总管往利元智,他们将替你验明正身。”李笑寒一旁解释道。
冷飞雪不知要怎么“验明正身”,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李乾顺见她一脸憨态可掬,不觉想起弟弟儿时情态,心中莫名怅惘起来。
那往利元智恭敬地朝冷飞雪行了个宫礼,然后从随身木箱内取出一个瓷碟,又从一只精巧瓷瓶中倒了些透明液体在碟中。
“请容下官看看后颈的印记。”他说话颇有些柔声柔气。
冷飞雪遂拨开头发,让他察看。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又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绸帕,往瓷碟中蘸了一蘸,再往她后颈的印记上轻轻擦拭。李乾顺、李笑寒均看得清清楚楚,那血红印记逐渐转成浅金色,待干了之后,方渐渐变回红色。大夏皇族血脉的标记均是以特殊颜料纹绘,此举系为验真伪。
那往利元智同御史大夫芭里祖仁用西夏语嘀咕一通,芭里祖仁则翻出一本厚典,冷飞雪好奇地瞟了一眼,全是西夏文,一字也看不明白。但听芭里祖仁指着一列字道:“皇上,贞观二年六月初六子时三刻,瑾王李乾方与瑾王妃元氏于‘千愁谷’诞下长女。六月初七,圣上赐名‘合安’。百日,往利元智为其纹‘红伽蓝’,纹于后颈。”
李乾顺听毕,点头道:“这可错不了了。”又冲冷飞雪道:“你可知,‘合安’这名字是有典故的。朕还记得贞观二年六月曾遣使向辽天祚帝求亲,使臣李志忠才往大辽,便喜闻皇弟添了一女。朕怀着合婚联姻之愿,遂为你取名‘合安’。贞观四年,天祚帝将其宗室女成安公主嫁与朕,夏辽两国关系得以修复。只可惜……那年,皇弟,就是你的父亲惨遭宋国恶贼毒手,朕以为你也遇难,不想今日还能再次重逢,如此总算可慰皇弟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他又转身对李笑寒道:“当年你通敌卖国,愚昧痴狂,本该以死谢罪,可朕念在兄妹一场,遂饶你一命。如今你私自逃出,朕若再作姑息,国法难容。不过,念在你这一次却将皇弟的遗孤带到了朕身旁,也算将功折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就罚你一辈子幽禁于深宫之内罢。”
李笑寒心中依然期待赵洛寒来寻她,哪里肯回皇宫受禁,忙道:“多谢皇兄,只是臣妹自知罪孽深重,此生再不敢涉足皇宫半步,还请皇兄将我关押在宫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