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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叶钧问鼎“天下第一”,非但当仁不让,且当众扬言道:“只待‘人皮画匠’前来借剑,届时老夫势必将其击毙,以谢数十年来枉死之英雄。”
“崆峒派”掌门包一泽即刻鸣掌大赞道:“甚好甚好!当今大宋武林如一盘散沙,亟须能人来引领之。叶庄主武功造诣如登化境,若能一举斩获‘人皮画匠’,包某提议,不如请叶庄主以武林盟主居之,统领江湖同道。”
众人细细思量后,都觉可行,便纷纷出言附和。叶钧并不推让,颔首道:“老夫愿略尽绵薄之力。”
叶未央啐了一口道:“好不要脸的老头儿,看你能装到何时!”
诸人闻言皆腹诽叶未央不孝,竟公然顶撞谩骂老子。冷飞雪心下甚是疑惑,这未央公子自诩风雅,鲜少出口骂人,怎会如此辱骂乃父?看来确是鬼迷心窍了。她心中更加坚定了“人皮画匠”就是叶未央的想法。
叶钧冲儿子叹了口气,道:“央儿你愚鲁至斯,如今仍执迷不悟,休怪为父大义灭亲!”合目片刻方又道:“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老夫也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其实祸害武林同道的‘人皮画匠’并非他人,正是犬子叶未央。”
此言一出,当下哗然。冷飞雪大呼过瘾,自己想做之事,竟被叶钧抢了先机,她虽看不惯叶家老头的做派,但这次倒很是欣赏他大义灭亲之举。
叶未央面未改色,唯鼻中冷哼一声。
“叶公子素以‘金钱镖’见长,若他是‘人皮画匠’,为何不见受害者有中镖迹象?”清槐道长提出疑问。
叶钧捻须道:“诸位定有疑惑万千,且听老夫慢慢道来。犬子未央确有成名绝技‘金钱镖’,但老夫也将钻研多年的‘惜朝剑法’悉数相授,他会剑法并不足奇。江湖人人皆知,未央公子素喜收藏,乃是附庸风雅之人。老夫无意间发现,他收藏的不仅有字画珍玩,亦有神兵利器。在其密室内,老夫不但见到江湖中失窃的神兵,还有人/皮所制的画轴,画有形形□□的兵器,铁证如山,再也假不了了。唉,老夫一生光风霁月,不想为孽子所累,非但当不了逍遥自在的‘财神爷’,反是晚节不保。被老夫识破后,犬子苦求老夫替其隐瞒,老夫虽只此独子,但断然不肯泯灭天良、助纣为虐。今日,扼腕将犬子叶未央丧尽天良之行公诸于世,听凭诸位发落。”
“叶未央虽武功不俗,但能在重重防守之下,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取物,不留痕迹,在下甚是想不通。”苗十六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叶钧道:“这亦是老夫之疑问。据犬子所言,他曾在一世外高人处习得‘易容术’,常易改容貌,装神弄鬼,徒增旁人恐惧之心。此外,他擅用一奇毒,名曰‘清扬婉兮’,此毒乃是西域名种曼陀罗提取之物,剂量稍轻可令人暂时昏厥,是以他能随意出入防守重地。若加大剂量,则可令人致幻,且伴随四肢麻痹,暂时丧失内力,是以他面对少林方丈明觉大师这般的顶尖高手亦能轻易取胜。不过,此毒剂量一大,便会在人背后留下猩红斑点,为了掩盖毒斑,他只能揭下被害者之人皮。所谓‘天下第一、形同鬼魅’的‘人皮画匠’,便是如此作案。”
言罢,他看向叶未央,满眼皆是哀伤之色。众人皆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等着叶未央开腔,听听他有何话说。
叶未央冷冷瞪着叶钧,正当说话,却被乃父打断:“叶家三代单传,吾唯汝一子,可叹不肖子恶事做绝。今日,为父将你恶行公诸于世,望你痛改前非,自承其果……余事为父会替你善后,定当尽心尽力抚养卓飞长成。”提及儿子叶卓飞,叶未央脸色益发阴沉如霾。
龙夫人忽低声笑道:“道是甚么稀罕事物,不过曼陀罗之毒。此花虽产自西域,在我苗疆却早有移植。我龙氏家族的‘百宝香囊’取百草晾制,能解世间百毒,那曼陀罗之毒亦不在话下。”
龙不归闻言,恍然大悟道:“难怪当初老夫能逃过‘人皮画匠’毒手,原是归功于夫人当年赠送的香囊。”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蛇纹香囊,阿箩凑上前一看,这样的香囊诉音也赠予过她,青鸾也有,看来是蛊苗族特制的防毒香料。
“倒难为你随身带着。”龙夫人笑道。
穆灵竹闻言,要来那香囊一嗅,颔首赞道:“苗疆药草果非凡品,封存数十载竟能保留药性,难得,难得!”
“是你?!”这时,那后生李瑾瑜隔了十数人忽然瞥见穆灵竹,像见了鬼似的,面露惊愕。
穆灵竹尚未辨得那后生是谁,却听李瑾瑜大声道:“你便是同‘人皮画匠’相识的老僧人!”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当年,“芙蓉山庄”惨遭“人皮画匠”灭门,李瑾瑜在赴洛阳投靠师父钱不邪的途中偶遇一化缘僧人,此僧人随他们一道藏身一处破庙,在那庙内,“人皮画匠”易容成李妻应莲儿,并对那僧人道了声“好久不见”。
“小子,可瞧仔细了,那是和尚么?明明是个牛鼻子道士!”一“雁荡派”弟子讥讽道。自灵噩道人垮台后,道士地位一落千丈,加之此前道士们作威作福、欺压良善,时下人皆不屑道门,复又尊崇佛门来。此次武林试剑大会少林派并未参与,颇有些彰显“清高脱俗”之意。
“怎会瞧错?明明就是那位老僧人。当日,‘人皮画匠’在庙中杀害家师,且又同老僧人寒暄起来,我才得以逃脱。”李瑾瑜回忆道。
“穆先生,那僧人是你么?”冷飞雪好奇道。
穆灵竹道:“是我。”
李瑾瑜又道:“果真没看错,只是好生奇怪,前辈怎又成道士了?”
“道法盛行时,我偏出家为僧;道教式微时,我偏改僧成道。世人将死,我偏勉强活人。我这一辈子都反着来,干卿底事、与人何尤?”他冷冷一笑。
“既然穆先生亲眼见到‘人皮画匠’真颜,可否向大家证实,叶未央是否‘人皮画匠’?”龙不归道。
穆灵竹看了一眼叶未央,道:“正是他。”
此三字,更是坐实了叶未央的罪行,一时群雄激愤,执刀持剑,纷纷欲杀之而后快。
“原来你早知叶未央是‘人皮画匠’,早先为何不说?”冷飞雪皱眉道。
穆灵竹笑道:“为何要说?世间闲事可也管得过来?”
冷飞雪尚来不及同他理论,却见众人已然同舟共济,将刀剑对准了叶未央。方才佯装受伤的诸人此刻精神抖擞的跳上高台,各门各派的精英好手皆亮出兵器,誓将讨伐为害武林的大魔头。冷飞雪想到苏天璇,昔年得意时叱咤武林,最终虎落平阳,收场凄凉。此时的叶未央亦复如是。世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他二人皆作恶多时,也算咎由自取。
叶未央手中镖早已用尽,眼下却是穷途末路。他幽幽叹了一声,忽朗声冲冷飞雪道:“劳烦小冷姑娘得空照看我妻小,她一直念着‘碧落轩’每一人的好处。”言罢,又冷言对叶钧道:“我这条烂命早该死了,多谢成全。”手中剑横在颈项,便要自行了结。
“操他奶奶的,好便宜的死法!”忽听人群中有人骂道,“也将他的皮剐下,制成扇面酒囊来把玩把玩。”
“高大侠说得极好!”一秃头汉子附和道,“将他一身臭皮剐了,真真正正做个‘人皮画匠’。”
“得咧,高兄弟、郭兄弟,不如我们一同上去,替他剐这一身皮?”一大汉笑嘻嘻道。
叶未央见他三人粗鄙不堪,不由皱了皱眉:“不敢脏了三位的手,在下自己来。”说完剑刃往脖子上一抹——
“瓶!”但听一声脆响,一道刀光若闪电般划过,精准打落叶未央手中剑。
众人左右张望,想看清来者何人,却听一人惊声尖叫:“刈、刈泪刀!”
就在折毁的剑不远处,一把弯刀插于石中,嚣张而立。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晓,那便是赵家祖传的兵器“刈泪刀”。相传那刀身由天外陨玉冶炼而成,其中封有刀神之灵,可挥刀割泪、抽刀断水、舞刀追魂,此宝物百般奇巧,胜绝武林。
众人莫不寻思道,此刀拥有者赵洛寒早已丧命于“人皮画匠”之手,“刈泪刀”突现武林,却是何故?
冷飞雪一惊,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度相见。
人群中凌空跃起一条身影,宛若紫燕掠湖,轻盈矫健,稳稳落于大石之上。脚尖轻轻一踢,“刈泪刀”破石而起。阳光不偏不倚倾泻于他侧脸,勾勒出冷漠轮廓。不是别个,却是那赵洛寒。
阔别多年,却在这等时候相见。龙不归、苗十六、温若、阿箩等人皆惊喜莫名,上前拱手尊称:“轩主。”
赵洛寒听得旧部呼喊,侧身笑了一笑。尔后冲叶未央不知说了甚么,那叶未央闻言脸色大变,先是哈哈大笑,再是摇头哀叹,忽又抓住赵洛寒手腕,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全然不理大庭广众、死生一线。赵洛寒也任由他抱住,嘴角动了动,似在言语,似在微笑。
冷飞雪见赵洛寒神采奕奕,心想:不知他二人说些甚么,这般投契,难道赵洛寒同“人皮画匠”也有关?
“轩主这是唱的甚么戏?”温若笑道,“睽违多年,重出江湖,却是抱着个大男人,日后载入武林纪事,也不怕人笑了去。”
那穆灵竹一旁忽道:“有甚可笑?若时常顾及旁人言论,活着嫌累,死了嫌脏,不死不活还嫌无趣。”
冷飞雪哪里听得进旁人在说甚么,心头五味杂陈,一时被仇恨烧得难受,一时又酸涩感伤起来。呆呆立在原地,那赵洛寒连正眼也不瞧她,她忽觉如鲠在喉,一腔心思难以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