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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甲山庄”门前的石狮英武依旧,守门弟子身量挺拔,配以周遭松涛阵阵,颇有一番武林胜境之意。
沈傲与冷飞雪各怀心思,藏于附近,一直等到夜幕落下。冷飞雪始终不见叶未央回庄,却见一人从偏门蹑脚而出,乘上一顶马车,贴着墙根走了。
沈、冷二人对视一眼,决定跟随。
沈傲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冷飞雪的粗浅轻功将二人暴露,拉着她走走停停。跟了约摸一个时辰,那马车停在一幢青瓦小院前。地处偏僻,四周并无一户人家,宅院门口站了两个蒙面守卫,见有人来,立刻上前盘查。马车上款款走下一人,守卫瞧清来者,即刻躬身放行。借着月光,沈、冷二人方看清从马车内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富甲山庄”庄主叶钧。
沈傲拉着冷飞雪一齐跃上小院外一棵老梧桐树,一时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但见叶钧独自一人入
了院落,径直朝北面厢房去。宅院虽小,戒备却是异常森严,不时有巡夜者走过。
冷飞雪心内疑惑,叶钧老头儿鬼鬼祟祟跑来这等鬼地方做甚?她右腿偏巧卡在枝桠中央,顿觉不适,正想挪动挪动,沈傲却将一手搁在其肩上,示意她切勿擅自乱动。她正欲说话,却被沈傲捂住嘴,她右手轻轻蹭过树枝,几片树叶落下。
沈傲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功夫,院内即有人朗声道:“主上吩咐,来者是客,但请进屋一叙。莫要藏首藏尾,失了身份。”
“主上”是指叶钧么?我们被发现了么?冷飞雪轻声问道:“下去会会他?”
沈傲并不言语,忽地瞥向左侧。顺着他的目光,冷飞雪发现咫尺之隔的大树上竟还藏了人。彼时虽有月光,然云层庇盖,又有树影遮掩,她看不清那是何人。沈傲凝神看了片刻,冷不丁将冷飞雪推下树去——
“啊哟!”她猝不及防,直直坠落,四仰八叉摔进青瓦院落。
“啧,呆子!”但听树上一人低声骂道。
沈傲轻声笑道:“沈某没眼花,树上的英雄便是大名鼎鼎的赵洛寒赵轩主罢?世间之事,果真匪夷所思,你我竟有‘邻树之缘’。”
“阁下哪位?”说话的并非赵洛寒,却是叶未央。
隐匿于树上的却是叶、赵二人。
“在下沈傲,”沈傲笑道,“不想未央公子也在。”
“‘西岭雪’沈傲?”叶未央道,“幸会也哉。请问你将小冷推下去做甚?”
沈傲瞥了一眼树下,院中攒动的人影已将冷飞雪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淡淡道:“有一种人,存在于世上,只是为了成全其他人。俗称‘垫背的’、‘踏脚石’,抑或‘替死鬼’。”
叶未央哑然,用手肘碰了碰身侧的赵洛寒。
赵洛寒没有任何反应,只冷冷的看着树下。他易容成妙空时,曾在“遇仙正店”与沈傲有过一面之缘。此刻虽猜不透此人来意,却因他莫名带冷飞雪来此地,且又将她推下树而心生不悦,始终沉默不语。
“这不是小冷姑娘么?”叶钧的笑声回荡在寂静夜里,像一首扰魂曲。
“叶庄主,呵呵,好巧。”冷飞雪退了几步,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沈傲啊沈傲,我同你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为啥这般害我!
叶钧笑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儿住下罢。老夫以为,你定会欢喜你的邻居。”
“什、什么邻居?”她磕巴道,“我看不用客气了,我这就告辞了!”
沈傲倚靠在大树上,忽道:“赵轩主英雄救美的时机到了。”
叶未央沉声笑了一笑,并未接话。
赵洛寒依然不语,只静静地观看。
树上这三人,一名“长安柳”,一名“沧浪水”,一名“西岭雪”,皆武功盖世、名满江湖。此刻却无一人出手,好整以暇看着冷飞雪被叶钧的人擒住。
“哇——哇——”忽然,厢房内传出一阵刺耳哭声。
沈傲摸了摸鼻梁,心想,冷飞雪不至于哭得如此狼狈罢。
“外面小点声,吵着孩子睡觉了。”房中传来一个婉转女声。
冷飞雪被人一左一右钳制了双臂,挣了几挣,忽地卸力呆了半晌,恍然道:“沈姐姐也在这儿?”那声音不是沈千柔的却是谁的?想必也是她的孩子在啼哭罢?
叶钧笑道:“你可满意这位好邻居?”
“呃,还挺满意,”她堆起笑脸,“可否让我见见沈姐姐?”
叶钧哈哈一笑,点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见之前,须得服下老夫手中药丸。”他拧开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丸药来,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她自是知晓,那药丸绝不会是大补丸。
叶钧正想说甚么,却听得猎猎刀风,一道寒影倏然飘过。他看了一眼插入院中石桌上的“刈泪刀”,哑然失笑。
“昔闻‘隐月剑’霍行云与‘长安柳’赵洛寒形影不离,堪称武林双绝。不想如今,小冷姑娘取代尊师,同赵大轩主‘秤不离砣’了。”叶钧戏谑道。
冷飞雪尚未反应过来,却见赵洛寒飘然而至,一袭墨色衣袍,隐隐透着肃杀之气。
竟是他?冷飞雪一愣,头一个念头竟是自己有救了。随即这个想法便消失荡尽,如今的赵洛寒再也不是那个疼她的轩主,他是一个连小太子也不放过的杀人恶魔。他真的会出手相救么?
赵洛寒并未以正眼看她,只对叶钧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亦同沈千柔无关。”
冷飞雪一愣,他们有何恩怨?
此时,叶未央也从树上跃下,高声喊道:“千柔,你可在?”
叶钧摇头叹道:“赵轩主同老夫谈‘恩怨’,敢问你还记得‘恩’字如何写么?”
“正因深恩难负,才致今日之苦果。”赵洛寒道,“只不过时至如今,我已失去太多,亦舍弃太多,再无甚么可以回报于你。”
“不,你还有,”叶钧冷笑道,“用她来回报我。”他指向冷飞雪,脸上挂着可怖的笑意。
赵洛寒苦笑两声,道:“非我之物,何以用之?叶庄主不妨去打听一下,冷飞雪究竟是何人,同我又是甚么关系。”
叶钧漠然道:“她?西夏瑾王之女,老夫自是知晓。”
赵洛寒笑了一笑,道:“且不提我杀她父母双亲,欠下西夏皇族多少血债。单是她今时今日的身份,也非我能高攀。叶庄主久居南边,竟连她嫁给金国大元帅完颜宗望为妃也不知?试问,好好一个大金王妃同我这江湖草莽有甚瓜葛,此前不过江湖中人闲来无事,以讹传讹罢了。”
冷飞雪彻底惊呆,这人委实可怕,他怎会知晓我的事,难道一直跟踪我?转念又想,他此刻这般说,看似同我划清界限,却是为了救我。这人的心思太刁,怎的也猜不透,才会被他屡屡玩弄于股掌。
“完颜宗望的王妃,”叶钧凝眉忖思半晌方道,“赵轩主果然好胆略,白白用金人将老夫一军。”
赵洛寒低头一笑:“不敢。”
正当时,却听“吱嘎”一声,房门开启,一名着杏色披风的女子立于门前。
叶未央急切道:“千柔!”忙上前将她搂在怀中,竟像是多日未见,相思情溢。
冷飞雪亦唤了声“沈姐姐”。沈千柔倚在丈夫怀中,冲她淡淡道:“小冷你怎么来了?”
她愣了愣,并不打算提沈傲,支吾道:“我误入此地。”
赵洛寒冷哼一声。
沈千柔这才注意到树影之下的赵洛寒,她挣开叶未央的臂弯,缓缓走向赵。每走一步,面上的表情都不同,从悲伤、狐疑,到惊讶、欢喜,仅仅数步,却似走了千里——
“轩主,你怎会、怎会……”她抓住赵洛寒的手臂,唯恐眼前之人只是魂魄。
“我且苟活于世。个中曲折,他日再叙。”他笑了一笑,将那只被她握住的手不露声色的抽离。
冷飞雪曾听师父霍行云提过,沈千柔一直喜欢着赵洛寒,却不知此时此刻,她心中是否依然有赵。
“卓飞睡下了?”叶未央已然走近,揽住妻子的肩,柔声问道。
沈千柔点点头,忽又别过脸去,不再面对赵洛寒,只是冲叶未央盈盈笑着。
“各位久别重逢,好生融洽,老夫是否要回避则个?”叶钧冷笑道。
沈千柔对叶未央道:“父亲将我与孩子带到此地住了也有两月有余,此刻你既来了,可是山庄的危险悉数化解了?”
叶未央看了一眼叶钧,道:“是,我来接你和卓飞回家。”
叶钧叹道:“事已至此,央儿还是对你媳妇儿老实交代了才是。江湖中人人皆晓你乃‘人皮画匠’,往后‘富甲山庄’怎有宁日?你不惦记大的,却也要为小的打算,卓飞怎能同你四处亡命?为父虽亲手断送你的前程,却只想你迷途知返,莫要一错再错。如今,你去留随便,只是卓飞这孩子定要留给为父抚养。”
“‘人皮画匠’?”沈千柔惊道,“那嗜血魔头?”言罢,忽地缓缓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不可能。”
叶未央并未承认,亦未否认,只默然不语。
“叶庄主为小辈可谓操尽了心,”赵洛寒上前一步,将叶未央挡在身后,“何不适时放手,彼此落个痛快?”
冷飞雪心想,赵洛寒话里有话,可不知他同叶钧、叶未央究竟有何干系。
“凭你也配同老夫讨价还价?”叶钧对赵之提议万分不屑,要知道这江湖上甚少有人敢对赵洛寒这般说话。奇的是,赵洛寒亦不发怒,生生受了他这句重话。
“父亲,我心意已决,此去绝不恋战江湖,只想带千柔和孩子找一处幽静之处隐居,还请成全。”叶未央跪在地上央求乃父。
赵洛寒背转身去,轻轻叹息。
叶钧干笑三声,一时却不知如何接话。回头看见手下仍钳制冷飞雪,正等候他的指令。他忽挥了挥手,道:“放了她。”
冷飞雪才一挣脱,立刻走至沈千柔身边。那沈千柔见叶未央跪在地上哀求父亲,一时失了方寸,见了小冷也不知说什么,只呆呆站着。
赵洛寒扶起跪着的叶未央,双眸冷冷看向叶钧。
“放他们走。”赵洛寒一字一顿的说着,周身笼着阴沉杀气。他手里的刀竟似熟通人性,一时铿然作响,肃杀可怖。
叶未央按住他的刀,冷言道:“我的事,赵轩主就这么爱管?”
冷飞雪心中更是疑惑,这两人一时同气连枝,一时却又针锋相对,究竟是甚么用意?
赵洛寒亦冷冷道:“既然赵某侥幸活着,此事便管定了。叶未央,你最好闭上嘴。”顿了一顿,又对叶钧道:“叶庄主,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在场的几位故人,赵某都要一并带走。”
叶钧看了一眼赵,道:“无规矩不以成方圆,世间事概莫如是。若要放他们走,你须得付出代价。”
“父亲,您这是为何?”沈千柔忍不住道,“未央是您的独子,就算他犯了错,也不至于——”
赵洛寒挥手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就按规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