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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急促痛呼吸引了众人目光。
循声而去,却见一明眸皓齿的姑娘站在一堆尸体后头,褥裙上血迹斑斑。原是先前叶未央出镖伤人,死者鲜血溅了她一身。
众人皆以为那姑娘也是蔡京诸多妻妾之一,忽听那赵洛寒骂道:“还不快些滚过来!”
他叫谁滚过来?众人见那天下第一刀客手握四把神兵,浑身肃杀,恍如修罗重生。
那姑娘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提步跨过遍地尸首,朝赵洛寒走去。
一帮乌合而来的江湖人士皆为神兵,如今眼见着蔡京私藏的三把兵器落入赵洛寒之手,缠打者似变得异常安静,皆分神看向赵洛寒与那姑娘。而朝廷军队自是按兵不动,预备坐收渔翁之利。那姑娘脸色渐次绯红,原本只有十余步的距离,在众目睽睽下却变得万分漫长。她兀自捏紧手中刀,低头行路。
“咦,那女娃手里的刀好生面熟,该不会是‘幽冥刀’?”“崆峒派”掌门包一泽忽叹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江湖人士恍然大悟,皆暗自揣度,定是这丫头趁乱取了箱中的宝刀,赵洛寒方喝令她“滚过来”。
“还愣着作甚?!抢啊!”人群里几个大胆的撺掇挑火,众人虽忌惮赵洛寒、叶未央,却仗着人多势众,当即便跳出十余高手拦下那姑娘,迫她交出手里兵器。
但见那姑娘旋身跃起,半空中拔刀劈下,内力虽平平无奇,刀法却玄奥莫测,数招便破去三五大汉的围攻。
赵洛寒微微蹙眉,正当出手,却听身旁蔡京低声道:“趁乱护送老夫离开。”
叶未央挑了挑眉,冷笑道:“且等上一等。”
话音才落,赵洛寒便欺身上前,手起刀落,又拎起那姑娘衣裙后领,生生将她拉至身边。众人正疑惑万分,却听那姑娘冲赵洛寒歉然一笑:“好巧,不想在这儿也能碰见。”
赵洛寒无暇搭理她,轻声对叶未央道:“一会你带她走。”
叶未央笑道:“不如你带。”
那姑娘并非别人,正是冷飞雪,她并未给赵、叶二人送行,却是打了主意,一路尾随镖队至此。
蔡京又悄声道:“将兵器给他们,趁乱走。”
赵洛寒闻言,稍作忖思,忽将三件兵器扔向人群。一时,人群如炸开锅一般,彼时盟友即刻刀剑相向,争夺那三把旷世神兵。
蔡京随即爬上马车,赵洛寒“啧”了一声,一把将冷飞雪也扔进车内,遂与叶未央等人杀出一条血路。蔡京走得匆忙,连妻妾都顾及不上,只闷头狂奔。
朝廷军队紧追不放,一路凶险异常。冷飞雪坐在马车内听得车外厮杀声不断,不由感慨道:轩主一家得了蔡家父子的恩,为还恩情,身不由己,方做了错事。轩主一直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可偏偏英雄犯错了,犯错的英雄还是英雄么?当然罪魁祸首还是蔡氏父子,如今她的杀父仇人就与她同车而坐,且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消以手里的“幽冥刀”轻轻割破他的喉咙,或是用“摸手功”不知不觉的封了他的死穴,她就替父母报了大仇。可是,如此一来,父母依然回不到她的身边,却会陷赵洛寒于不义。正如她无法逃脱自己是西夏人的命运,赵洛寒也不得不替他的母亲偿还恩情。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蔡京一串剧烈咳嗽。她抬眼望向那名满天下的大奸相,他须发皆白,仪范清冷,此刻正抚胸剧咳,显是惊吓过度。她不由感叹道:权倾一时的宰相又如何,到老来却落了个声名狼藉的下场;膝下儿女承欢、身旁妻妾成群又如何,落难了还不是东南西北各自飞?
“喝些水罢?”冷飞雪见他老弱可怜,递上水囊。
蔡京将头一摇,叹道:“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此恋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冷飞雪心想:都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将世间坏事做尽,也怨不得至此田地。
正想着,忽听车外一声短促闷哼,她掀开车帘一看,却见赵洛寒以一敌百,应对夹击,后背未愈的旧伤口似是被利器所刺,此刻正汩汩涌血,染得衣料鲜红。她心中一急,跃下马车,拔出“幽冥刀”,护在赵洛寒背后。
此时,天已破晓,红日缱绻升起。她秀眉微蹙,挥刀御敌——她活了二十四载,从未杀过这么多条人命。神刀在手,立地成魔,当下便成修罗场。污血溅了一身,哀嚎不绝于耳,她渐渐麻木,扬手结束一条条人命。
朝廷军队虽人多势众,却并无绝顶高手,赵、叶等人多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虽以多对少,倍感倦怠,然终是有惊无险。
众人终是摆脱宋兵,护送蔡京又往南奔了数十里。赵洛寒清点人头,连他在内,只剩二十人。一行人提高警惕,商议改走水路,遂快马加鞭赶至附近的码头。才至码头,却见黑压压一片人堵住去路,方知中伏。
冷飞雪见来者装扮甚是熟悉,黑红相间劲装短靠……这批是西夏“荣耀堂”的人。她低声提醒赵洛寒。
赵早已看穿来者身份,他心下狐疑,“荣耀堂”这会子插甚么手?
但听“荣耀堂”死士立于码头,齐声拱手称道:“恭迎堂主。”
是时,泊于岸边的画舫内款款走下一人。黑衣束体,黑纱罩面,看不得真颜。唯腰间坠着一串鎏金铃铛,大小不一,总共七只。铃铛随其步伐,发出玎玲响声,幽幽切切,恍如仙乐。
冷飞雪见那黑衣堂主身后尾随着一人,正是绝尘。却不知这“堂主”究竟何人。
一见那堂主走下船,赵洛寒的脸色倏忽变得阴沉,仿若见了天上地下最可怖的怪物。冷飞雪更加好奇,究竟是甚么人能让赵洛寒亦骇然失色?
“参见郡主。”绝尘一眼发现人群中的冷飞雪,缓缓施礼道。冷飞雪报以尴尬一笑。
又见那黑衣堂主在绝尘耳边低语几句,绝尘朗声道:“堂主有令,手刃蔡京者,赏金百两。但凡阻扰行事者,杀无赦。”
“你快走!”赵洛寒忽对冷飞雪厉声道。
冷飞雪愣了愣,道:“不,我要助轩主一臂之力。”
叶未央亦奇道:“区区几个西夏人,怕什么?”
“荣耀堂”的死士得令已然摆开杀局,同蔡京麾下所剩无几的高手厮杀起来。瞬间,赵、叶、冷三人亦卷入缠斗。
冷飞雪忽听耳边一声凉飕飕的嘲弄:“小冷姑娘不愧是天底下第一是非不分之人,竟不顾生死护着杀父仇人。”
此言倒也没错,当年赵洛寒、霍行云确是奉了蔡京之命,赶赴西夏杀死冷飞雪父母双亲。她闻言一惊,握刀之手刹那间被利器所伤,手臂上一条血痕如蜿蜒小蛇悄然游窜。
“谁?”她惊道。她的事情怎会有外人知晓?
蔡京的马车忽然一晃,车帘被掀开——从中走下一人。此人一手持剑,一手拎着血肉模糊的人头,正冲着众人笑得灿烂无比。
“沈傲!”冷飞雪惊呼道。方才嘲弄她是非不分的是他,眼下手提人头的也是他。而那人头,该不会是……
“啧。”赵洛寒登时收刀,发出一声叹息,他已然看清沈傲手中的人头正是蔡京的。不过他是如何得手的?他又与蔡京有何过节?
沈傲将人头丢弃在地,冷笑一声:“在下藏身马车座位底下,闻够了老奸贼的脚臭屁臭,可再受不了,割了他狗头倒是清静许多。”
这沈傲在野杏坡便盯上了蔡京,趁多方人马作乱,混入蔡京一行,一路寻找下手机会。如今见赵洛寒等人与西夏人缠斗,定是无暇顾及马车内境况,自是当机立断,要了蔡京性命。
此刻,蔡京已人头落地,其部下见主子已亡,自吓得落荒而逃,竟无一人留下,一时只剩下赵洛寒、叶未央和冷飞雪三人。
冷飞雪不敢看地上人头,撇过脸问道:“沈大侠,你为甚杀他?”
沈傲眯眼道:“替你报了血海深仇,不好么?”
“这……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她更是不解。更何况,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之事?心中又担心,这蔡京一死,上哪儿寻那《千毒集》。一时满心纠结,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洛寒忽拉回她,道:“走罢。”
她正当转身,不想却听那黑衣堂主发话道:“这般着急走?”
冷飞雪一愣,听这声音,此人分明是女子。更奇的是,此人声音甚为熟悉,却是在哪里听过呢?
赵洛寒亦是一怔,松开冷飞雪的手,淡淡看了一眼那人。
叶未央见他神色有异,正兀自纳罕,又听那黑衣女子道:“汉人有一句诗: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赵公子新人胜旧人,正是春风得意时。”
叶未央嘴角浮现一抹笑,侧身靠近赵洛寒道:“咦,洁身自好如你,竟也有风流情债?”沈傲亦是好整以暇站着看热闹。
冷飞雪似听出些端倪,浑身僵硬,拉住赵洛寒衣袖,磕磕绊绊道:“她、她……”
赵洛寒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呆子,怕甚么。”
那黑衣女子幽幽道:“你喜她年轻,是么?”
赵洛寒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方道:“赵某此生所造罪孽罄竹难书,其中一项便是欺人感情。我不求原谅,自也不屑求饶,我命在此,予取予求。”
黑衣女子干笑数声,道:“好无情的汉人,好无情的洛儿。”语毕,缓缓揭下面纱,明眸若秋水,黛眉如墨染,玉面雪肌,乌发朱唇,通身气派,袅娜风流,好似一朵娇贵牡丹。
冷飞雪怎认不出,她便是西夏公主李笑寒。她未曾料到,李笑寒竟还好端端的活着,白发变青丝,倒显了返老还童之异征。
赵洛寒发觉冷飞雪手心冒汗,侧头看了她一眼,却将她的手握得益发紧。
“这些年你受苦了,抱歉。”他冲李笑寒歉然道。
李笑寒走近他二人,面带诡异之笑,腰间铃铛清脆作响。正是那串铃铛令赵洛寒心生怀疑,多年前他曾在李笑寒腰间见过此物,那是大理国赠予西夏皇族的“雅韵七铃”。
“你喜她甚么?”李笑寒忽挑眉问道,目光落在二人始终相连的手上。
赵洛寒并不打算回答,唯叹了口气。
“公主。”冷飞雪挣开赵洛寒的手,尴尬地唤了一声。
李笑寒淡淡道:“郡主。”顿了顿又笑道:“郡主莫要介怀,我同洛儿不过是孽缘,过去终归过去了。”
“我、我……”冷飞雪忽觉愧疚万分,仿佛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时小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隐匿。
“紧张甚么,好久不见了,陪我小酌数杯。”李笑寒拉起冷飞雪手臂,也不管旁人,径自往船上去。走了几步,又回身冲赵洛寒道:“洛儿和你的朋友一道来罢,还有这位大侠。”她又邀请赵洛寒、叶未央和沈傲三人。
叶未央以胳膊碰了碰赵洛寒,道:“鸿门宴?”
赵洛寒摇摇头,心中却是没底。彼时年少轻狂,起初听命行事,假意接近李笑寒,逐渐却不知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几分是假戏真做……他吁了口气,却见李、冷二人已经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