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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之内,诸人寂然而立。
但听李笑寒道:“‘荣耀堂’日前收到密报,信中将蔡氏父子勾结没藏哲秋之事悉数道出,想必也是沈大侠的大作罢。”
冷飞雪闻言方释然,难怪“荣耀堂”堂主亲自出动,千里迢迢往宋国来取蔡氏父子的人头。
沈傲拱手让道:“正是。如今蔡京首级已取,还剩下一个蔡攸。我这一生为仇恨而活,眼看大仇得报,却可了无牵挂了!”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冷飞雪看了一眼赵洛寒,又看了一眼李笑寒,幽幽道:“后会有期!”语毕亦转身走出画舫,施展温若传授的“换影术”,跳上岸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天公却不作美,飘起雨来。雨水打在面颊上,与泪水混杂。朦胧中,却听得有人在唤她。她驻足,心内浑沌,哪里辨得清何处是雨声,何处是脚步声,何处又是人声。
青石路滑,她打了个趔趄,却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默然抬首,竟是那完颜宗望。她咧嘴呆呆笑了,一摇头,挣开他的手。
“跟我走罢,”完颜宗望沉声道,“既有缘再遇上你,这次本王再不会放手。”
冷飞雪一愣,哂笑道:“是么,你却这般喜欢我?”
完颜宗望的一众手下皆盯着她瞧,这宋人姑娘究竟有甚么好,竟能让他们的王爷纡尊降贵至斯?怕是连他们王爷自己也说不明道不清,哪里来一二三四的好处,喜欢便是喜欢罢。
完颜宗望沉吟半晌道:“在本王这里,你大可恃宠而骄,甚至恃爱行凶,好歹本王皆由得你去。你喜欢别人,本王不也成全了你们?可如今你独自在雨中落泪,本王再不会任由那人扰你伤你。”
冷飞雪闻言,鼻头一酸,眼泪更是止不住落下。完颜宗望抓起她胳膊,将她抱上马背,不由分说,长鞭一扬,策马而去。
“往哪儿去?”她叹了口气。
“暂且回金兵营地,待本王攻城掠地,擒了宋主过河去。”他道。
她沉默不语,将头靠在他怀中,闭眼睡去。雨势渐收,绵长雨丝轻吻面颊,端的一派娴静景象。
……
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十二月初,宋钦宗向金奉上降表正式投降,徽钦二帝被扣留金营。随后,金人又将宋廷后妃、帝姬和宗室女囚于刘家寺,继敛财后开始瓜分女色。
那日,冷飞雪兀自在营帐内作画,却听帐外一阵喧闹。丫鬟来回,道是生擒了宋帝,将士们正饮酒庆祝。
才说着,完颜宗望便挑帘而入,一见冷飞雪便笑道:“过来瞧瞧,本王得了什么宝贝。”他大手一挥,小卒便呈上一个紫檀大箱,小心翼翼摆在案上,打开来却是一箱画轴。冷飞雪心想,定是金人从大宋皇宫搜刮来的名画,虽珍贵,却染了血腥。她皱皱眉,并不去碰。
完颜宗望挑眉,亲自展开一副画轴,画中却是一把长剑,留白处是徽宗题字:“剑名花间”,附有猩红龙印。冷飞雪愕然,忽地想起,是了,当初蔡氏父子为讨宋帝欢心,派人画了世间名器,又以“人皮画匠”之名杀人盗器送入宫中,这些画定是他们用以取悦宋帝的。既然有画,那么定也有神兵了。
完颜宗望又笑道:“画上有的,实物亦有。本王猜想你定然喜欢这些刀刀剑剑,便帮你收着了,好几箱子呢。”
好几箱子的神兵利器。冷飞雪倒吸一口凉气,随便一件也能让江湖人为之疯狂,遑论几箱子了。造化真真弄人,她非好武成痴,何以这些神兵却辗转落入她手?她摸了摸自己腰间那把“幽冥刀”,赵氏出品,天下无双,她并不好杀戮,要这样好的刀怕也是浪费了。
“喜欢么?”完颜宗望挑眉问道。
她淡淡道:“多谢王爷。”
“那还不笑一个?”完颜宗望叹道,“你自随我进了金营,表面虽乖巧顺从,心中却无一刻开心罢。任由我怎么取悦你,你依旧客气生硬……算了,本王不与你这小女子计较,本王定会等你……”
她莞尔一笑:“王爷又乱发感慨,我何曾不开心了?”
“心不在这,何苦留下?”他忍得青筋暴起,却终是没有向她发难。
她心下叹道,只因这里有千军万马可囚我禁我阻止我,不让我一觉醒来不顾一切奔向那个人,无论如何,定要守住那所谓的“三年之约”。
“启禀王爷,新带来的女眷都在帐外候着,将士们都在等候王爷示下。”忽地有人来报。
完颜宗望看了一眼冷飞雪,心中怅然。他堂堂大金王爷,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为了区区小女子百般隐忍,至今未曾碰她分毫,甚至连姬妾也不曾纳娶。可她心中却想着另一人,雷打不动的想着念着。
他正要走出营帐,却听冷飞雪道:“王爷,我同你一道去看看。”他心下狐疑,她怎的关心起这个来了?
帐外一群女眷瑟瑟而立,冷飞雪一眼认出了刘镶和赵嬛嬛。她顾忌在场金军将领众多,并不好发话,只能暂且听由那宗望、宗翰分配女眷。
完颜宗望看着名册,兴致寡然,对完颜宗翰道:“还是由你决定罢。”
完颜宗翰看了一眼冷飞雪,低声笑道:“王妃在此,你自是不好擅作主张了。只不过,大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王妃也要想开些。”
完颜宗望瞪了他一眼,半笑道:“休要胡言。”
冷飞雪却道:“将军说得极是,我也正有意替王爷物色姬妾。喏,你看那两个如何?”她用手肘撞了撞完颜宗望。
顺着她的手指,完颜宗望将目光落在赵嬛嬛和刘镶身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冷飞雪,附耳道:“耍什么花样?”
她小声道:“旧相识,王爷帮忙。”
完颜宗望问完颜宗翰道:“那两位是?”
完颜宗翰笑了笑:“王爷果然好眼光,身姿风流的是太妃刘氏;年轻些的是柔福帝姬,尚待字闺中。”
“留下她二人,其余随你分配。”他笑道。才说完,却见冷飞雪上前一手拉了刘镶,一手拉了赵嬛嬛,直往营帐去。
完颜宗翰纳罕道:“怎的王妃比你还着急?”
他兀自笑而不语。
帐内,冷飞雪方要开口,却听赵嬛嬛冷笑道:“大金国的王妃,当真威风!”
冷飞雪一愣,讪讪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离开……对了,娘娘可以往江南投靠温若大哥,帝姬你也一同往姑苏罢,那里有我的朋友,定会好好待你们。”
赵嬛嬛见她一片真诚,却不知说甚么好了。刘镶叹道:“离开这里谈何容易,即便你是金国王妃,又如何避开金营众多眼线,放我们走?”
冷飞雪沉默良久,忽听帐外脚步声起,知是完颜宗望来了,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完颜宗望踱步入内,打量着帐内三名女子,或明艳,或俊俏,或清秀,当真各有千秋。
“我的王妃怎的同大宋王妃、公主有交情?”他揶揄道。
冷飞雪笑道:“王爷高抬贵手,放了她二人罢。”
“这本王可做不了主,宋人女眷都记载在册,皆是用来抵债的,少一个也难同吾主交代。更何况,这两位不是寻常女眷,一个太妃,一个帝姬,哪能随随便便给放了?吾主命我等尽快押解战俘北上,过几日便要动身返回大金,你们好生呆着,莫要打逃跑的主意。”完颜宗望道。
“呸,好不要脸的金狗,本公主死也不会随你回金国!”赵嬛嬛骂道。
他笑道:“那公主便好好的死罢。到时本王会禀告吾主,追封你一个贞烈夫人。”又唤来左右,将赵嬛嬛和刘镶关押在主帐后的一处小营帐内。
冷飞雪叹了口气,幽幽看了一眼完颜宗望,忽又笑道:“王爷何必为难两名小女子?”
他亦笑道:“战俘又分什么男女?”顿了顿又道:“你非宋人,这等闲事最好少管。你可知我虽为王爷,却也有诸多身不由己。本王原不主张攻宋,终归君命难违……罢了,你且放心,本王既开口要了,她俩便是本王的姬妾,以后自是好吃好穿的供着,比起外头那些女眷自要好上千倍。”
她挑了挑眉,冷言道:“那便各凭本事了。”
他扶额:“休要任性胡闹,此乃军营重地,本王不想你有半点闪失。”
她正色道:“外头那些可怜人我自是顾不过来,偏这两个是我的故识,既有缘遇上,怎能见死不救?王爷,我也早过了任性胡闹的年纪了。”
“这个本王不能答应你。”他摇摇头。
她忽然重重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惟愿王爷能善待她二人。”
他正狐疑,又听她道:“王爷,我不想呆在此地了,我想离开。”
“本王的确承诺过,去留随你。”完颜宗望拧眉叹道,“可你若一走了之,本王势必遗恨终生。你善良如斯,当真忍心么?”
“落雪了。”冷飞雪忽将目光瞥向帐外,漫天飘起鹅毛大雪,竟将她带到初识赵洛寒的那一年。那年,姑苏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雪,她孤苦无依,她双目失明,却被一只雪獒驮到了他身边。从此,“轩主”成了她年少时最美的梦境。
完颜宗望亦看向帐外,雪天一色,琉璃世界。一时,二人伫立无言。
“本王只想你在身边,一直陪伴本王。”他轻轻握起她的手,柔声道,“你我虽无夫妻之实,你却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努力克制自己的一厢情愿,比沙场御敌惨烈百倍,明里无死无伤,可知我早已溃不成军。”
“宋人遵孔孟之礼,慕君子之风,”她叹道,“王爷你却是个真正的君子。”默默将手抽回,心中道,我真乃天下第一自私之人,为躲避赵洛寒而藏身此处,岂料对完颜宗望却是变相折磨。
“什么君子,不过假仁假义的托词罢了。”他低头揶揄,“我只不过是你的战俘……算了,这种话你听听便是了。要去要留,依然随你。”
她道:“此生亏欠你,来生再……”
他摇头道:“提什么来生,你好好活着,开心便是了。当初赵洛寒从我手中带走你,还让我写下一纸休书,本以为他能令你开心,不想却……”
“三日后,送我回西夏罢。”她道。
他一愣,回西夏?
“有劳王爷备好车马,送我回西夏。”她坚定道,“那里是我的故乡。”
他心下叹道:很好,当初在西夏偶遇了她,如今将她送回西夏,也算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