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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飞雪被沈千柔一句“有何打算”问住了,前路漫漫,她却不知何去何从。
“我四处游历吧,等到……等到我想他了,就去找他。”她的答案并不确定。
等到三年期满,便去西夏寻他。
沈千柔正要说什么,小卓飞牵着丫鬟的手,蹦蹦跳跳的闯将进来。
“小冷姨!”小卓飞甜甜的喊道。
冷飞雪抱起他,亲了亲他的脸蛋。忽地想起什么,忙将腰间的“玉虎”取下,交给他。这是“落叶盟”坚不可摧的信物,是叶未央娘亲留下的遗物,送给小卓飞,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卓飞好奇的摸着“玉虎”:“咦……石头?”
冷飞雪与沈千柔相视一笑。
陪了沈千柔数日,冷飞雪遂收拾细软,离开“富甲山庄”。其后,她往“行云山庄”小住,其间甚是想念赵洛寒,却又碍于三年之约,只得忍住思念。心烦之时,研墨作画,渐渐心意平和。
如是过了数月,屈指一算,距与李笑寒的约定,已是整整三年。这日一早,她收拾一番,便下山欲往西夏去。“行云山庄”建于山顶,下山之路崎岖难走,沿途皆是深渊峭壁,她却丝毫不觉艰难,一路身轻如燕,直往山下狂奔。
“赶路的小娘子,且止步!”忽听有人唤她。这荒山野岭,四周古木参天,怎的还有旁人?她狐疑万分,止步回首,蜿蜒山道上哪里有一个人影?
“谁、谁啊?”她打了个冷战。
是时,一个老道士从山道旁的古树上跃下。老道士头发花白,衣裳褴褛,手持拂尘,笑道:“原来是冷姑娘啊,我道是谁呐。”
“穆老前辈!”冷飞雪这才认出,此人不正是“不死不医”穆灵竹么?
穆灵竹哈哈一笑:“小女娃跑这深山老林来作甚?”
冷飞雪想起赵洛寒曾承诺将《千毒集》交给穆灵竹,但是绝尘走得匆忙,那书被他带走了。她只得歉然道:“对不住了,穆老前辈,《千毒集》我已然得到,不过此书尚在我朋友手中,日后当亲自奉上。”
穆灵竹瞪起眼睛奇道:“女娃娃又在胡说什么?赵洛寒已将《千毒集》赠与我,怎的你那儿还有一本?”
“前辈见过他了?何时见的?”她忖思着,定是绝尘将《千毒集》交给赵洛寒,赵再转交穆灵竹。
穆灵竹道:“上个月初,于临安偶遇,小酌几杯,他亲手将《千毒集》奉上。我见书中有几味草药甚是精贵,便往这深山处寻来了,不想又碰上你这小女娃。”
“临安、临安……”她喃喃道,“他来临安了。”
一面说着,一面发足往山下狂奔。
“哎,你往哪里去?”穆灵竹在她身后唤道。她哪里听得到,一心只想着临安、临安……
她在“行云山庄”的几个月,所作之画皆是赵洛寒。她最满意的一幅却是:赵洛寒在前走,雪獒飞雪驮着她,尾随其后。那天,赵洛寒请她和雪獒吃包子,她吃到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鲜肉大包。那时,她甚么都看不见,是个小瞎子,而他却像是悬挂在夜空中的明月,让一切星辰都黯然失色。
……
她下山后买了快马,直往临安去。可她并不知晓赵洛寒在临安哪一处,抑或他早已离开了临安。在城内转悠了数日,才发觉自己何其可笑。
天桥下的说书人又开讲了,这回讲的是抗金侠客。冷飞雪混迹在人群中,当听到龙不归、苗十六、温若、阿箩等人的名字时,她会心一笑,那些都是她的朋友,她引以为傲的朋友。
挤出人群,却见天桥上立着一个熟悉身影。身背长剑,黑色斗笠,不是沈傲,却是哪个?她跃上天桥,冲沈傲拱手唱喏:“沈大侠!”
沈傲亦拱手道:“小冷姑娘,好巧。”
“你怎的也在临安?”她好奇道。
“就许赵洛寒来,我便不许来么?”他打趣道。
“咦,你也见过轩主了?”她脸一红。
“赵洛寒刻意放出他在临安的消息,想必是要等你罢?”他道,“正好我也要寻他,就往临安来了。”
“刻意放出消息?怎么说?”她不解。
“你竟不知?”他摇了摇头,“赵洛寒一个月前抵达临安,整个江湖都知道了。”
“虽说轩主名动江湖,但也不至如此罢。”开什么玩笑,抵达临安也能让整个江湖都知道?
“只因他带了蔡攸的人头,挂在了城墙上。”他笑道。
她一愣,原来如此。
“沈大侠找轩主又所为何事?”她又问。
“我找到了那些兵器,”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边走边说,“与你西夏一别,我携赵嬛嬛入了宋土。替她挑了一处好地方落葬,那地方正是我同她初识之地。我掘墓之时,竟发现有箱子埋在地底。将其抬出一看,尽是兵器。我推想,定是赵嬛嬛不意令宋廷之物流落异国,途中命人将箱子悉数掩埋地下。后来凶手杀她夺物,却终是扑了空。后来,我又听闻赵洛寒在临安,便将兵器运往临安,交给他保管。那些兵器多是赵氏出品,也算完璧归赵了。”
冷飞雪听他此言,心中默默感叹赵嬛嬛用情至深。
“多谢沈大侠,”她道,“只是不知轩主人在何处?”
“东街‘映月客栈’。”他道。
她点点头,抱拳一笑。
“沈大侠有何打算?”她已然走了几步,忽地驻足回身问道。
“天大地大,问余何适?前路惘然,不知不知。”沈傲大笑三声,扭头离去。
冷飞雪叹了口气,提步往“映月客栈”去。
客栈门面不小,一走进去,便听歌姬在堂内献唱佐酒。只听她唱道:“君似明月妾如星,明月明,不见星。繁星为君点,君心为谁倾?错把路人当良人,误了一世情。”
冷飞雪痴痴听着,却觉心潮翻涌,连店小二唤她也听不到。
“这位客官,里头请,里头请!”小二笑脸可掬,再三请她入座。
她才坐定,却见酒菜已然上了。鲜肉大包、木槿炒蛋、青笋香菇,全是她爱吃的菜色。她疑惑道:“店家怕是上错菜了,我还未点菜呢!”
小二笑道:“没错,没错,那边那位爷早替姑娘点好了!姑娘慢用!”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人一袭青衫,端坐一旁,一手执筷,正悠然吃菜品酒。这便是那个害她想了三年的人。
她起身朝他走去,他根本未瞧她一眼,只顾喝酒。
“这位公子,怎的独自在此喝闷酒?”她用手扣了扣桌面,挑眉问道。
他方抬头看了她一眼,幽幽道:“只因伊人狠心。”
她脸一红,的确,是她将他“拱手让人”。但归根到底,是他亏欠了李笑寒吧?他才是始作俑者才对。怎的还反将一军?
“那姑娘可否讨杯酒喝?”她笑语盈盈。
“随意。”他淡淡道。
“轩主轩主,”她忙举杯撒娇道,“我错了,敬你一杯。”
他瞪了她一眼,笑骂一声:“呆子!”遂起身拉过她的手,双双往门外行去。
“轩主,这三年来,你……”她本想问你和她是不是过得很快活,却说不出口,只道,“你过得可好?”
“好得很,乐不思蜀了。”他挑眉看着她。
她低着头,又问:“你们时常去草原上散步,去听草原上的小伙儿唱歌么?”
他冷笑道:“是,还一起捉蝴蝶。”
她脸色一沉,挣开他的手。
他将她拉至身边,也不管身处闹市,咬着她耳廓低语道:“你吃醋了?”
她脸一红,推开他,嗔道:“既然乐不思蜀,那你为何还来大宋,怎的不留下陪她一生一世?”
声音太大,引得一群路人围上来瞧热闹。这种痴男怨女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但世人偏偏爱看。
赵洛寒被围观者看得有些汗颜,忙拉她走开。一边走,一边解释:“李笑寒留我在身边,只是向我请教‘荣耀堂’运营事宜。因我身份尴尬,她担心我身份暴露,便让我乔装成死士留在‘千愁谷’。一年前,绝尘在执行任务时不幸丧命,我便易容成他的样子了。”
“呃?什么!”她又是一声尖叫,惹得行人纷纷驻足。
“你又耍我!”绝尘竟是他易容的!她气得双足一跺,挥掌往他面门拍去。他轻巧避开,扣住她手腕叹道:“当时叶未央、蔡攸都认出是我了,就只有你,傻傻认不出。早跟你说过,易容算不得什么本事,真正厉害的,却是总能揭下对方的假面具。”说着,手指往她脑门一弹,笑道:“何时开窍?”
她忽又想到叶未央临死之前,俯在赵洛寒耳边说了些什么。赵洛寒的答案颇令她意外,叶未央只是唤了一声“哥哥”。
“他小时候嘴巴很甜,时常‘哥哥哥哥’的叫唤不停,长大了却从未叫过一句。”赵洛寒叹道,“他曾央我打造一枚‘金钱镖’,我也如他所愿了。可他却埋怨做工粗糙,当着我的面扔了……直到那天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暗器,我才知道,这小子一直戴着它。”
“他为何会到宋夏边境的小店当起了厨子?”冷飞雪又问。
“他为寻《千毒集》,一直追踪蔡攸下落,追到了那里。”他道。
“原来如此。”她叹道。却是因她的眼疾,叶未央方白白送了性命。这世间,太多的阴差阳错,太多的巧上加巧,竟似冥冥中早就注定了。
“如此这般。”他幽幽道。
“沈大侠与你见面了?”她又道。
“他将一堆神器交给我,件件都是‘催命符’。”他蹙眉摇头,“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对了,还有一事。”她忽想起什么,“当年你假死,灵噩、苏天璇等人皆大肆寻找赵家冶炼秘笈,不知这秘笈是否真的存在?”
他轻声一笑:“倒没什么秘笈,都是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铸造之法。让人称奇的怕是天外陨玉罢,赵家收藏了一批陨玉用以冶炼兵器,可令凡铁变神兵。而这些陨玉被藏在长安赵家一处老宅的地下密室,江湖中自是无人知晓。”
她点点头,忽地展颜一笑。他不解她为何而笑。
她道:“从前,我曾问轩主,我以后会不会遇到一个人,他愿意把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而我也愿将所有秘密都说与他。轩主你回答,会有这样的人,若遇上了,便考虑嫁给他。”
他笑道:“既然你这般高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罢。叶未央的玉虎你可随身带着?”
她道:“自那年除夕轩主赠予我,我便一直贴身带着。不过前阵子,我转赠给小卓飞了。”
他眉头一挑,手指在她脑门上一弹:“那恐怕要往姑苏一趟,用一件大礼将那玉虎换回来了。”
“那玉虎是叶未央之物,送给小卓飞岂非再合适不过了?”她不解,“更何况,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父母将一对白玉龙虎分别交予我和叶未央,这对玉器是打开老宅密室的钥匙,若想入室取出陨玉,须龙虎双匙缺一不可。叶未央只爱听戏唱戏,素来不爱冶炼兵器,结盟当日索性便将玉虎给我了。”
她闻言一愣,没想到赵洛寒对她如此信赖,竟将这般重要的物事交给了她,想想也是匪夷所思。
“我那时只是个不会武功、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轩主怎就放心将它交到我手中?”她委实惊讶,就像“月澜皂绢甲”这般神奇的东西,他也随随便便的送了她。
他沉思了良久良久,最后摇头叹道:“这问题倒把我难住了,我竟也不知,许是鬼使神差吧。”
她笑了笑,又道:“昨夜我梦见两只长着孔雀羽毛、仙鹤长脚的怪鸟在雪地里行走,在梦里我给它们取名‘雪咕鸟’。”
“‘雪咕鸟’?”他凝眉重复一遍,“奇怪的名字。”
“轩主,我们去往何方呀?”她摇着他的手臂,侧脸笑道。
他指了指前方,不觉已至西子湖畔。中秋已过,湖中荷藕渐零,清冷萧疏。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光点点,恰是一派婉约宜人的钱塘美景。
他的思绪忽地飘到三年前,在“千愁谷”的寒潭前,似也有这般柔和的风、适宜的阳光。李笑寒在潭边温柔的拥抱他,却说了一番冰冷的话:“这寒潭底下,是我不堪回首的十六年;我心口的伤疤,与你手中刀尖形状吻合。你亏欠我一世深情,便用你的余生来偿还。我许你和她双宿□□,但你须得为我卖命……赵洛寒,这是你欠我的。”
冷飞雪得见西湖美景,且有幸与心爱之人同赏,只觉浮生如斯,好不痛快!忽想起一首唐人的诗作,她道:“‘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那时白居易人在苏州游湖,却忆起他任职多年、政绩斐然的杭州,却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我本是西夏人,偏却爱的是大宋的山,大宋的水,大宋的酒,大宋的茶,以及大宋的你。”说罢,她咧嘴一笑,明眸皓齿,面若桃花。
看着她一如多年前的纯洁笑靥,赵洛寒如何也不忍提醒她,大宋的山水虽好,如今却只剩下半壁江山。更加不忍让她知晓,三年来,他替李笑寒杀了多少人,以后还将替她杀多少人。他亦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在仇人的剑下,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十年之后,谁又知道呢?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