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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如海点起一根烟,目光严肃地看着北平,“到底什么时候回北京,想好了吗?”
“再等等。”
纪如海叹气:“等?等多久?我到这儿已经快两周了,每次问你,你都用这句话敷衍我。知道你妈妈在家等得多着急吗?还有我的工作,我只请了一个月的假期,下周就要开始上班了。给个准信,到底什么时候走。”
北平沉默,这一周因父亲在,他没有去找过王娇,因为雨晴总来,他就拖对方带信过去。可一封回信也没收到。问雨晴。雨晴说,阿娇派到鹿场劳动去了。又问知不知道她心里咋想的。雨晴表情悲伤地说,阿娇似乎不想走呢,毕竟容川在这里。
这个回答让北平郁闷了好几天。
北平说:“您再给我一些时间,五天,不,三天吧,我给您一个准信。”
纪如海不是那么好哄弄的人。他说:“北平,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既然这样,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五天和三天有啥区别?我知道,你是为小王回城的事担忧。我答应你,这事我管到底。咱们走了,还有老齐在。”
吸一口烟,道:“昨天我托老齐问了问,似乎小王同志不愿意走。她没跟你说过吗?还是你一厢情愿想把人家调回去?”
北平说:“您别问这么多了,我也不是小孩子,许多事心里有谱。”
“那你跟我说个准话,一定回北京吗?”
沉默许久,久到纪如海手里的烟全部变成烟灰,北平才点点头,“您放心,我肯定回去。”
晚上,北平什么也干不进去,负手绕着操场转圈圈。张强忽然跑过来:“北平!”脸上的表情惊喜又神秘。
北平提不起精神,“咋的,离团手续办完了。”
“嗯哪,办完了!还有小芬的也办完了。我们下个月就能回北京!”
小芬?北平斜睨过去,“你俩现在走的挺近乎,什么情况?”
张强嘿嘿笑,因为天黑,看不出来脸红了没。
见他这样,北平想喜事估计□□不离十了。再联想到自己,追了人家好几年,结果依然处在被人嫌弃的阶段,心里一阵难过。张强看不太清北平的表情,但听他连续叹气,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拍拍他肩膀安慰:“别着急。”
北平气的鼻子都歪了。“还不着急?再不着急就真凉了!知道吗,我爸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下个礼拜必须离开北大荒。”他气得一屁股坐在旁边水泥墩子上,愤愤点起一根烟。张强也坐过来,沉默半响,忽然说:“北平,要不算了吧。你想没想过,就是阿娇真跟了你,阿姨也不会同意。缘分这东西吧,真挺奇怪的,你看我从前,压根就没想过找黄小芬这样的姑娘,可通过接触,我发现她挺好的。”
“啥意思?”
张强说:“意思就是,阿娇压根就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无论你好还是你坏,人家都没往心里去。要我说,你还不如跟沈雨晴。你们俩家庭合适,父母也都认识。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你看我跟小芬为何好的那么快,还不是因为知根知底。我俩小学,中学,高中,都在一个学校。虽然之前没怎么说过话,但也算青梅竹马吧。”
“我不要青梅竹马!”北平脸色阴沉地回一句。
“是是是,你不要青梅竹马,但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人家阿娇,就喜欢容川,即使容川死了,她也爱他。北平,听我一句劝,咱还不到那种找不到媳妇的地步。这女人看上你了,才会对你好。你看我这手套,袜子,都是小芬给我买的,王阿娇给你买过啥?”
张强的话让北平陷入一阵焦虑的沉默。
他多么渴望她能对自己好,哪怕好一点也成。可是没有,从来没有。容川就那么好?即使他多努力,也赶不上他?
挺晚了,北平和张强才从操场往宿舍走,途中路过传达室,通信员看见他,忙从窗口探出脑袋:“北平,你的信!”
“谁写的?”
“我看看啊——呀,从七连来的,一个叫王阿娇的人。”
*****
第二天,北平早早起了床,洗漱后,翻箱倒柜开始找衣服。上铺张强看的嘿嘿笑,“至于么,瞧把你紧张的。”
“你懂个屁!这叫约会懂不?”终于试好一身衣服,问张强,“咋样?用不用再换一个衬衫?”
张强说:“得了吧,换啥呀,换来换去不也是白衬衫。”
“那不一样,这件和那件的条纹不同。而且那件小一号,穿起来更舒服。”说着,开始脱衣服,换上另一件。
张强忍不住说:“你也太没出息了!好歹是英雄后代,能不能有点起子(骨气)啊。就算是约会,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紧张吧。昨晚上又没睡对不对?哎,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平时该咋样就咋样。别让王阿娇觉得你除了她,其他女人都不要。”
北平笑道:“你还真说对了。除了她,别人的女人我就是不要!”
“丢人!”张强忍不住抱怨,看北平穿好衣服,正戴帽子,忽然想到什么,就说:“有点奇怪啊,王阿娇怎么突然主动找你了?北平,你也别太高兴,万一是鸿门宴呢。”
“鸿你大爷!”北平把鞋带系好,欢蹦乱跳地跑出了宿舍。
“记得要稳重啊!”张强大喊道。
直到坐上开往县城的汽车,北平脸上仍然难掩激动。王娇今天约他去一趟县城,具体为啥不知道。昨天晚上和张强分析一宿,两人觉得应该是回城的事。张强说了:“地点约在饭馆,肯定是请你吃饭,然后再求你办事。”
她求他能干什么?
肯定是回城了!
尽管出门时,张强又说这也许是场鸿门宴,让他小心点。但北平没往心里去。坐在汽车上,晒着窗外九月的骄阳,他开始憧憬回城后的生活。如果阿娇想回上海,他就去找她。如果她愿意去北京,那太好了!他们立马结婚,就在兵团结,回城后直接去街道落户。
“咦?北平,好久不见了。去县城干啥呀!”旁边一位知青认出了他。
北平嘿嘿笑,差点脱口而出“找媳妇去。”到了县城,他马不停蹄来到约好的地点——国营饭店。还不到中午饭点。里面空空荡荡,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水泥地上。王娇已经坐在里面了,靠窗的角落。北平进门时,她正低头思索着什么,模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愁。见他走进来,她立马换上一副笑颜。
“你来了。”她站起来迎接。笑的很开心。
北平多少为这样的热情感到受宠若惊。坐下后,王娇跑去点餐窗口,不大一会儿和服务员一起端着四盘菜走回来,还有一壶高粱酒,四碗米饭。北平心疼,待服务员走了才嗔怪道:“别瞎花钱。回城后,四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一会儿我把钱给你。”
“不用,请你吃顿饭怎么了。”她把酒打开,一人斟上一杯。
北平还真有点犯酒瘾了。主要是开心,张强说的对呀,凡事若是方法得当,铁杵都能磨成针。喝到第二杯,北平忽然笑着提议:“阿娇,咱俩碰一个?”
王娇扑哧一笑,居然没拒绝,又斟了一杯酒,然后与北平碰一碰。两人相视而笑,北平觉得像做梦一样。
“阿娇,回城的资料你整理好了吗?”
“还没。”
“是不是卡在哪个环节了?”
“不是。”
北平看着王娇,她面色如常,给他夹菜,给自己夹菜。他忽然觉得这么正常的她反而不正常。“一定是卡在哪儿了,你别着急,今天回去我就让我爸去查查,争取让你下个月,哦不,下礼拜就回城。”
她笑了,“回哪儿去?”
他被这问题弄得一愣,顿了几秒才说:“……你愿意回哪儿就回哪儿啊。北京,上海,都行。然后我去找你。”
北平真诚的样子仿佛一根针扎在王娇眼睛里。泪和血,仿佛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对不起了,北平。你的好,我会记一辈子。
“我不回去了。”用力把眼泪憋回去,她淡淡地说。
北平没听懂。“什么?”
王娇低头笑笑,漫不经心地夹着菜,“我说,我不回去了,我想留在北大荒,这里挺好的。”
北平觉得王娇是开玩笑。“这里好,哪儿好呀?一年四季一半都是冬天。别看北京冷,可四季分明,上海也挺好的,我小时候去过,黄浦江边的建筑多美,比这里强一千倍。你说不走,逗我呢吧。”
王娇说:“我骗你做什么?那些地方虽然好,但容川在这里。我会一辈子陪着他的。”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对面的他会直接跳脚。容川,又是容川,你还没忘了他?!
可是预想中的爆发没有来到。北平只是动作缓慢地喝了一杯酒,然后开始沉默地吃着菜。
后来,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中午了,饭店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客人。大家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情意浓浓。只有这一桌死气沉沉。直到高粱酒倒了最后两杯。似乎是明白到了该撕破脸皮的时刻,两人端着酒杯,谁也没喝。沉默许久,还是纪北平先开了口。他脸色微红,但语气并没有醉意。
“阿娇,我对你好吗。”
“好。”
“比容川呢。”
“一样的。”这一点她无法否认。甚至,她觉得纪北平对自己更好。他对她的好,是完全没理由没原则的宠溺,仿佛她是小孩,需要他时刻的保护与呵护。而容川却很少惯着她。
北平喝一口酒,看着盘子里残羹,对王娇说:“我知道,你压根就没看上我,是我一厢情愿,所以我不怨你。从一个朋友的角度讲,我觉得你应该回到城市去。”慢慢抬起头,看着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多年的脸,“阿娇,咱们成不成的没关系,你别有压力,我纪北平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如果走,我帮你,然后咱们再无瓜葛,行吗?”
“我不走。”
“好。”既然她意志坚定,那么他也就没脸继续相逼。站起身来,北平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王娇从兜里掏出那年他送的红色发卡,其实那天回宿舍后她就知道,这个发卡,他只买了一支。
“这个,还给你。”
北平静静看着那只发卡,当初买时,他觉得很美,像一只在花朵中展开翅膀的蝴蝶。如今,却觉像一只飞蛾。
飞蛾扑火,燃着了自己。化为灰烬,然后呢?
“王阿娇,我也是有自尊的。你要是不喜欢,就……”他无法再说下去,披上外套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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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娇是下午回到连队的。
静静坐在宿舍里片刻,她忽然好想容川。
夕阳西下。淡红色霞光落在白桦林上,像着起了火。
王娇来到容川墓碑面前。几年匆匆而过,墓碑似乎也老了。
“容川,当初你说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分开。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死亡也不会让我们分开。我会永远陪着你。直到余生结束。”
转身时,她看到纪北平静静站在身后。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都站在这里。他背靠着白桦树,眼眸幽深地望着她。
没有怨恨。
没有眷恋。
什么感情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王娇没有停下脚步。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的脸色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北平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睫毛,也吹红了他的眼睛。
一包烟抽完。
两包烟抽完……
四天后,北平离开了北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