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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宜县。
辰时一刻,窗外小鸟啾啾,临窗一约摸十三岁左右俊朗少年手执毛笔,端坐书桌前,静心练字,仍是稚嫩少年模样,笔下的字却是苍劲有力。
边上,年龄略小生得眉清目秀的男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毛笔在纸上留下一团墨汁,他却浑然不觉,只偶尔耸耸鼻子,或是挠挠脸颊。
巳时初,少年拿出书本温习,不时执笔写上一些注解,密密麻麻的小楷,细看不免感叹,此字虽小却颇见神采。书本被翻得多了,边角有些糙,但还是干净整洁的。
年幼孩童此时将将睡醒,桃花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盯着年长孩童,身子慢慢直立起来,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他这番动作已被别人完完全全收入眼底。
“咦?”
看见纸张上的墨汁,甚是懊悔,辛辛苦苦做了半天功课都白写了,皱眉想了想,露出狡黠的笑,遂抓起毛笔兴致勃勃地勾画起来。
巳时三刻,少年手上已换了一本草药集,看得入神,而年幼孩童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俞州啊?”终于忍不住了,他抓耳挠腮地问道。
“我只知不将夫子与姨父吩咐的功课完成你是走不了的。”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弟弟的书桌,果不其然,一只可爱的斑点狗跃然纸上,虽然他只听弟弟讲过,从未见过这样的狗,却不得不承认画得不错。
“妹妹来信说想我了,我也想早日归家瞧瞧妹妹和弟弟。再迟一些,可就赶不上妹妹的生辰了!”却是一点都不提功课的事。
“此次归家,年后便去京都,许是不会再来。”想到家人,面上终于不是老成持重的模样,眼眸犹如月光下的深潭水,粼粼波光,妹妹给他的信说了,此次归家就不用忍受别离之苦了。
这两位便是苏青诺的大哥与二哥了。他们所在鹤鸣书院地处江州宜县,而宜县县令陆大人是他们的亲姨夫,是以他们前来读书是借住在陆府,这么几年,陆府俨然已是他们的第二个家,当然,俞州苏府是第一个家,溯京苏府……倒是不提也罢。
再三向哥哥确认这是真的之后,苏言晟觉得一股淡淡的忧伤从心口升腾而起,离愁别绪什么的,扰得他心浮气躁,以至于更不想做功课了。
以前师父对待这样的病人,总会摇头晃脑说一句“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他是不懂什么甜不甜的,但是他坚信,这样的情绪病,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放松心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瞅了瞅被压在书本最下边的小人书,心里痒痒的。
吱呀……
苏言晟伸出去的手连忙缩回。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双十年华的美妇人,说是妇人,不过是看她挽了妇人髻,却是面若娇花,灵气袭人。
“姨母。”
“今日恒哥儿与晟哥儿已在书房学习许久,也该劳逸结合,不如稍作歇息,陪姨母说说话儿。”原是柳氏的妹妹,柳云希。
“好啊好啊!”苏言晟抚掌应到。
“姨母说的是。”苏言恒微微点头。
吩咐婢女摆上茶盏,点心,三人落座。
“想来姐姐已写信告知你们了,此行回俞州,年后便归京,这是既定的事。姨母想告诉你们,归京是好事,亦是坏事。归京之后,你们俩去国子监学习,便不用像如今这般与爹娘分离。但京都那苏府看着花团锦簇,然你们那祖母是你们大伯父——如今的晋国公的继母,你们那祖母又是个拎不清的,其他几位伯父也不是省油的灯,长年累月的仇怨,三房回去只怕会愈演愈烈。”
柳云曦见两个孩子都凝神细听,心下满意,这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
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想着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怕说浅了他们意识不到重要性,说深了他们也未必理解。
姐姐对两个孩子都是满满的愧疚,未必会说这些糟心事,她便先告诉他们,也免得孩子良善被人欺负了去。
“恒哥儿,你自来聪慧,当年的事许是记得一星半点。苏府老夫人欺我柳氏无人,将你娘逼得走投无路,孤身离京,姐姐自小娇生惯养,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说,后来许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你爹那般孝顺的人,一怒之下竟去了俞州。此次归家,指不定不孝的名声都得扣在你母亲身上,然你不能像你爹前些年那般愚孝,只听苏老夫人的片面之词,还真以为她把你娘当亲闺女疼呢,呵,真是愚不可及!如今你是个小小男子汉了,你得护着母亲,弟弟妹妹们都得靠你照顾,若是有什么委屈,别学你母亲藏着掖着,告知与我或你舅舅才是。”
“恒儿知道,请姨母放心。”想起母亲至今孱弱的身子,当年祖母哄他的言语,而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只觉不孝,不仅不能代替母亲吃苦,还因误会埋怨母亲,实是不该。
“晟哥儿。”转过头看苏言晟,这小子低垂着的头已经一点一点的了,看得人哭笑不得。
“哎哎……我在我在呢!”用力晃了晃头,胡乱扫视一圈,才发现是姨母在叫他,遂嘿嘿傻笑着应到。
“我知每次归京我都叮嘱些你不爱听的废话。”
苏言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瞥见自家哥哥投过来的目光,又连连摆手摇头。
“哪里哪里,姨母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们自是该好好听着,姨母这都是关心我们呢,恨不得把心掏给我们,就怕我们被那些子坏人欺负了去,我们都知道的,姨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姨母了,呜呜,想到要与姨母分别,我就好生舍不得呢,呜呜呜呜……”
“行了行了,真不知姐夫那般儒雅,姐姐那般温婉的人怎么就生了个你这么个皮猴子。你还是回家去烦你爹娘吧,姨母可不会舍不得你。”
眼见着他又要插科打诨,话锋一转。
“今日我说的可不是废话,你就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下被生出来的?”
看着他好奇的眼神,柳云希终是给他解了惑。
“那时正是冬日,你爹随他师父,就是你师祖去天龙山采药,留下你娘和你哥哥两个人,哦,那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苏老夫人不顾你娘怀着孕,每日晨昏定时必定不能少,姐姐也是蠢,都不会装病,不顾身子,日日去请安。后来外面传来消息,说你爹遇见雪崩不知所踪,你娘忧虑过甚病倒了,那老妖婆把这事怪在你娘身上,折磨得你娘早产,八个月不到的孩子,我见到你时已是两个月之后,可怜见的,吃什么吐什么,竟还不如你哥哥出生时重。姐姐亦是憔悴得不成样子。”
说着说着,柳云希想哭了,父母早亡,她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姐姐自小娇生惯养,乖巧懂事,像是养在温室的鲜花,娇柔可人。她则不同,早早尝到了父母不在的苦,虽是有祖父祖母与姐姐护着,也只是生活上的无微不至,在外免不了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她是忍不了的,说不过就骂,骂不过就动手,打不过就扯着嗓子乱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从小养成了泼辣的性子,也习惯仗着年纪小在外护着姐姐,倒是比姐姐坚韧一些。
然而一想到姐姐在那苏府里受的气,她就心疼,她的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那么温婉良善,也有人舍得欺负!
气氛一时有些呆滞,苏言恒细细四回想,却发现弟弟出生时他还被养在老夫人院子里,与父母见面甚少,已经想不起来,但他记得憔悴的母亲抱着已经几个月大依然瘦弱的弟弟泣不成声,父亲安慰母亲,一向温婉的母亲却和父亲吵了起来。
苏言昊更是不知道事实是这样,他有记忆以来便喝着各种各样苦药,大半时间和师父呆在一起,母亲看见他都是一脸慈爱,即使他再调皮也舍不得苛责与他,原还沾沾自喜地认为母亲待他比待哥哥好,是他生来讨喜,原来是他想太多了啊。
见一向大大咧咧的姨母眼里噙满了泪水,要落不落的柔弱模样,他就不知所措,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不是一个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夜晚?或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的清晨?天有异象,才是必降大才啊!”
他的桃花眼晶晶亮,又有点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柳云希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
“我只听乡间老人说,天有异象,必有妖孽。”
遂顺利转移了话题。
俞州。
还未到入学年纪的苏青诺,早早过上了艰苦学习的生活,日日勤耕不辍。
倒不是琴棋书画,女工什么的,而是千篇一律的仪容仪表训练。
前世她生活在社会底层,日日想的是吃饱穿暖,怎么赚多一点钱寄给孤儿院,哪里会这名门淑媛的作态。
她倒是会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只为讨好客户。也会说,大学时去兼职促销,大嗓门一开不比大街上吆喝的大爷大妈差。吃饭么,早早练得速度奇快,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现在啊,笑不露齿,轻声细语,细嚼慢咽,搞得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得了,容嬷嬷,啊不是,王嬷嬷又说了,缩手缩脚小家子气,她再多怨气,只见到王嬷嬷那张脸,便什么小心思都不敢有了。
有时也会嫌弃自己,前世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现在不过是学习礼仪,这都受不了了么,果然是好日子过久了。
柳氏看着她学习礼仪整天精神颓靡,也是心疼,苏誉更是反抗多次,小孩子本就觉多,小小的人儿不该吃喝玩乐学什么礼仪,将他的贴心小棉袄给教成了京城那些木头一般他找谁哭去?
“到底是要归京的,到时候老夫人一个规矩不好非要把阿诺养在跟前怎么办?你能反抗?还是你舍得把逸儿送过去养?”
苏誉一时无言。
柳氏却不打算放过他,哼了一声,一双美目瞪着他,“我告诉你苏子谦,儿女是我的命,你别想着和稀泥,此次回去,她也别想着拿我的名声作伐子,我可不是以前的柳云昭,祖父祖母不在了,可还有我哥和皇后娘娘呢!”
“阿昭,以前的事是为夫不好,你就别恼了,母亲那边……有事都推到我身上就是,我必不再让你受苦。”
想他也是从小在外,打交道的不是病人就是草药,哪知后宅婆媳妯娌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倒是真真正正委屈了妻儿。这些年都在俞州,一来是因着大哥的病,二来才是为了夫人,再有,却是希望一些事随着时间淡去,否则……这结果他却是承受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