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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皇帝耶律贤从上京来了。阑
陪同他一起来的,是曾经的大辽最为位高权重的军事统帅耶律洪真。
耶律洪真已经很老了,近二十年没有出来理事,但并不代表着他的影响力便降低了。
不管是在皇族,还是在军队,抑或是贵族元老之间,
他的影响力,仍然极其强大。
只要他不死,便没有一个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人认为这一次与太后的争斗,他们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十几年来,承天皇太后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了大辽的方方面面,威信无与伦比。阑
哪怕现在耶律隆绪耶律辩机等人掌握了军权,
哪怕耶律环耶律升这些权臣都闭上了嘴巴准备作壁上观,
哪怕耶律珍已经死了,
哪怕耶律洪真拖着快要进棺材的身躯,吊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析津府,
在很多人看来,最多也就是平分秋色。
不说别的,单说现在驻扎在析津府的由孙朴率领的一万属珊军,便足以震慑所有人。
更不用说,还有驻扎在中京的郭解率领的五千重骑,阑
慕容冲慕容冲兄弟主管的匠师大营。
不要认为匠师大营由匠师两个字便轻视他们,
在大辽,匠师营一向便是军管,所有的匠师以及他们的亲人,都被编为了军户,他们既是匠人,又是军人,而他们的主将,便是慕容冲与慕容超兄弟。
而火炮、火药这些东西,便是由他们生产的。
而这两样东西,一向便是太后的禁脔,外人根本就插不进手去。
风依然很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掩过了脚踝,屋檐之下,已经垂下了长长的冰棱,
析津府的气氛,却比这寒冷的天气,更要凝重几分。阑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耶律贤已经到了析津府外,而且正准备上山去晋见太后,可是析津府的官员们,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城去拜见皇帝。
皇帝在山下驻扎了一夜,析津府城之中所有的衙门灯火也都亮了一夜,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出城。
而守城的官兵们,没有得到上司的任何指示的情况之下,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到点便关上了城门。
这等于是将他们们的皇帝关在了城外。
让析津府中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长气的是,皇帝似乎也忘记了他们,并没有派人来召见人附着,这让他们避免了抗旨不遵的罪名。
在这一点上,皇帝也是极其聪明的。
给了双方珍上都很体面的台阶,阑
将来见面,也不会太尴尬。
智慧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忘了今天的事情,
那么大家还都是明君与贤臣。
真要是捅破了这张纸,以后还怎么相处呢?
心里都会有疙瘩的。
皇帝上山了。
耶律洪真也上山了。阑
皇帝孤身一人。
耶律洪真也只有八个抬着暖轿的轿夫。
皇帝和耶律洪真不像是去与太后讨价还价的,反而像是去请罪的。
这反倒是让析津府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飘杵,这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这些年来,灭亡在她手里的部族、家族数以百计,而人,则要以万为单位了。阑
耶律隆绪他们的行为,很显然已经触碰到了太后的禁忌。
当萧若水单人独骑逃回析津府的时候,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要爆发内战了。
前方大败之余,又内战爆发的话,大辽只怕来日无多,析津府这里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与宋人联络了。
南京道,本来就是大辽经济最为繁荣的所在,也是汉人世家最多的地方,当然,这里也是与大宋联系最为紧密的地方。
谁家在对面,还没有一点小勾当呢!
不过当皇帝表现出这样的态度的时候,大家又都觉得,内战似乎是打不起来了。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阑
只要皇帝从山上平安下来了,那这场凶险,自然就会化解与无形了。
所有人都不想多年以前的一幕重演。
那一次太后与林平的争斗,死的人太多了。
耶律贤站到了那幢木屋的外头,
他看到了孙淳站在门外,看那模样,似乎是在等着他。
不等孙淳说话,耶律贤已经是一撩袍子,不通一声便跪倒在雪地里。
这一举动,倒是让举步上前正要恭迎圣驾抵达的孙淳给看呆了,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侧走几步,避开了正面,这才叉手齐眉,深深躬下了身子:“陛下,您这是干什么?”阑
“还请孙侍郎回禀母后,就说儿臣前来请罪了!”耶律贤看着孙淳,郎声说完这句话,便伏下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雪地之上,额头触地。
孙淳手足无措,就算他智计百出,但委实也没有想到面对的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只能转身,一手撩着袍子,快步向内里跑去。
萧绰正在看一个小册子,
那是孙淳给他弄回来的,据说是宋朝那边的科学院正在编写的天工开物的一些内容。
与早先公开印刷刊行天下的农政全书不一样的是,这本天工开物就要神秘得多了,孙淳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找到了一些据说是从科学院里弄出来的残稿。
听到了孙淳的回禀,萧绰笑了起来,收起书本,道:“皇帝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走吧,去迎迎。”阑
“太后,安排到若愚堂吗?”孙淳问道。
“不,去守拙堂吧!”萧绰微笑道:“皇帝以为今天他会面临一场艰苦的谈判,那么我们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孙淳冷笑道:“太后的深谋远虑岂是他们所能猜度的,太后,我现在最想要看的,就是他们在与您交谈过后,脸上那种不敢置信却又欣喜若狂的表情。我还想看看,没有了太后这枚宁海神针,他们如何拾掇眼下的困局,我还想看看,等到宋军越过黄河,越过归义城,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他们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他们与我当年一般的自信,都认为自己绝对能力挽狂澜,能战胜最为强大的对手,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萧绰道。
“太后,或者若干年以后,他们被宋军杀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又会来寻您,想要托庇在您的羽翼之下呢!”
“别人或者有可能,但皇帝不会!”萧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皇帝与他的父亲一样,自信而且很骄傲。真有那一天,他宁愿死,也不会去乞求我的怜悯的!”
踏出门外,看着依然跪伏在地上的耶律贤身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雪。阑
“皇帝,这是做什么?起来吧!”萧绰站在伞盖之下,澹澹地道。
“母后,儿臣前来请罪!”耶律贤直起身子,雪簌簌落下。
“皇帝何罪?如果真说有罪,也是本宫!”萧绰道:“南征是我一力坚持,任命耶律珍为主帅也是我的意思,所有的战略,都是我亲自参与并同意了的,皇帝并未参与。”
“儿臣既然是大辽的皇帝,这责任,便该儿臣来承担。”耶律贤大声坚持道。
萧绰沉默了一下,点头道:“皇帝今日就是为此事来的吗?”
“除了这件事,也想来给母后请安,自从南征开始之后,儿臣已经有年余没有见过母后了,甚是想念!”
萧绰一笑,抬头看着稍后方那间大大的暖轿:“亲王也是想念本宫,所以才陪着皇帝一起来的吗?”阑
暖轿帘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了一半,露出了与骷髅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张脸,耶律洪真笑道:“太后,多年不见了,你还是当年那般模样,我却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想趁着闭眼之前,再见你一面,与你说说话,聊聊大辽的未来。太后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吧?”
“亲王这是在责怪本宫一直没有去看望您了。”萧绰道。
“不敢,太后日理万机,我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闲人而已。而且逢年过节,太后的礼物都没有断过,我的儿孙,一个个也都位高权重,我怎敢埋怨?当真是因为人快要死了,所以就特别念旧,也特别放心不下身后的事情,小辈们做事不牢靠,所以才想来见见太后!”
“行,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正好,我也想与你们好生说说有些事情!”萧绰转身,向内行去。
守拙堂内。
地龙被烧得极暖,屋内温暖如春,相距四五步,厚厚的软垫铺在地上,踏进屋内的萧绰也不多言,径自坐到了左边。
耶律贤又些发怔,直到萧绰指了指自己的对面,他这才反应过来。阑
一直以来,都是萧绰居上首,
而今天,萧绰竟然让他与自己平起平坐。
犹豫了片刻,耶律贤还是盘膝坐了下来,四名侍卫抬着耶律洪真也走了进来,将其放在了耶律贤的背后。
而孙淳,则跪坐在了萧绰的身后。
萧绰盯着耶律贤目不转睛地看着。
耶律贤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直到一只枯瘦的手放到了他的背上,他才勉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勇敢地与萧绰对视。
“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萧绰轻叹道。“皇帝,你知道吗?你亲自来了,而且对本宫依旧执礼甚恭,我很高兴。只是你带着亲王来,却又让本宫不太高兴。”阑
“太后可以当我是一个死人!”
萧绰没有理会耶律洪真,接着道:“是你的,终归都是你的。但是皇帝,有些东西,我想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我不想给你的时候,你便不能抢,更不能想着要胁迫于我,这样,会适得其反的,你知道吗?你以为耶律隆绪他们掌握在了南方的军队,便能让我心有所惧吗?当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