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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老头并未食言,带着小男孩去渔阳最大的酒楼幽云楼大鱼大肉了一顿。
幽云楼的掌柜姓佟,为人和善,听说是皇城开封来的,身后有大人物,就连开张当日渔阳城平素只爱文献不爱酒宴的清风县令也都提了个小红包过来贺彩,所以平素也没人敢来招惹。
起先幽云楼掌柜见到站在镀金招牌下的二人,给酒楼仆人使了眼色。二位身材壮硕的奴仆便蛮横的立在一老一小二人跟前。这也不能怪掌柜的,这一老一少衣着褴褛不算,体态瘦弱到恍如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就连双草鞋都买不起,赤脚踩地,一身泥灰像是在哪打过滚一般。
小男孩有些怯弱,缩在了老头背后,脚趾像卧蚕般蜷紧,似乎是有些担心,他朝老头唯诺说道:“爷爷,要不咱们还是去钓鱼吧。”
白发老头朝小男孩和蔼一笑,从袖里掏出枚古朴的黑色腰牌,丢给了厅内正在柜台上算账的掌柜。掌柜先是有些疑惑,随即定眼一看,思虑一下,忙不迭从柜台出来,恭下身子,低头哈腰一脸笑容说道:“客官里面请。”
上楼的时候,老头像幼儿一般朝小男孩做了个得意欠揍的表情。小男孩做了个鬼脸回应,之后便四下打量,他从来没进过酒楼,就连渔阳最小最小的那家都没进去过,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敢靠近。他细细打量楼梯旁边精雕细刻的古怪异兽,踩着祥云,栩栩如生。到五楼时,见到门上的麒麟图像,小男孩“啊”了一声竟然躲闪开来。
佟掌柜推开门,房间内装修古朴,并不似外面想象的富丽堂皇,一股子富家气息。反而是古色古香,墙上还有各类印满了闲章正章的书画丹青,白发老头也不在意这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小男孩倒是周围四处看看,看到用沉香木雕刻出来的活灵活现展翅欲飞的白泽雕像,开始还只是怯生生的伸出手来,眼看掌柜的没有制止,这才摸了上去,一脸天真笑颜。
佟掌柜先吩咐身后小二准备好酒好菜,随后恭敬将黑色腰牌放在桌上,冷汗涔涔说道:“大人此来有何吩咐?”
白发老头没说话,摆摆手,示意掌柜下去。佟掌柜也不敢多言,弯着身子退了出去。让在门外等候的小二将各类山珍美酒端了上去。小男孩见状欢呼一声,放下手上的白泽雕像,跑了过去,也不用白皙贵重的象牙筷,手忙脚乱的往嘴里塞,就差爬上桌子了。
白发老头也不训斥,拎了壶酒打开窗,负手而立,映入眼帘的是一湖秋色,天高气爽,老头面容虽是老迈,却横生一股飘然欲仙的不俗气质。
等到小男孩吃饱之后,白发老者也不挑剔,就着残羹冷炙随便吃了下,就此下楼,至于那个能在北齐呼风唤雨万人之上的腰牌,被白发老者挥挥袖袍从窗户扔了出去。
这黑木牌子是他用一纸文言从一文士手里换来的,一副天下评换一桌山珍。说不清是谁亏谁赚。
……
小男孩与白发老头就住在城南外的土地庙,原本安宁之时还想着烧香拜佛以求全家福禄如山,等到乱世,自家都顾不上了,那里还能顾的上天上的仙人。很多的仙家道庙也是就此荒废下来,成了乞丐流民的落难场所。
小男孩饱餐一顿,显然心情很好,用稻草和木棍绑成心里的香火样,对着歪七扭八的土地像恭恭敬敬拜了几拜。
白发老者瞧着小男孩的样子,笑眯眯逗着他说道:“没吹牛皮吧。”
小男孩拜完之后心满意足坐到白发老者旁边,看着天上的星星,点头嗯了一下,乖巧听话。
老人也收敛起笑颜,陪他坐了下去,自顾自地的说道:“看到天上那片星星了吗?等最后那几颗之间都填满了,这天下就太平了啊!”
小男孩眨眼问道:“爷爷,那是不是那一会就不会打仗了?”老人笑着点点头。
小男孩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爷爷,我以前听人说,是不是天下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老人也是理解他的想法,叹息着嗯一声。
小男孩苦着脸,扯了扯老人的袖袍。“爷爷你不是说你是神仙么?能不能将旁边的星星都移到那里面去。这样不就能少死很多人了吗?”
老人闻言却是一怔,站起身子,眯着眼瞧着天上移了位的星宿。“老夫可不行,当年有一个人却是可以,可惜了啊!他已经死了。”
小男孩有些疑惑:“爷爷你不是神仙么?你都不行,这天下还有谁能办到?”
老人笑着摇摇头,不急不缓说道:“他呀,可比神仙厉害多喽,当年连老夫虽然有些怨由,却也是不得不服他。”
小男孩想了许久,不服气的说道:“他有天下评上的谢军师厉害么?”
老人哈哈大笑。“呵,当初他临死的时候,还在城外叫嚣,让谢长亭过来给他脱靴。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小男孩想起了一个名字,眼神发光。“爷爷,是那次咱们偷偷躲在旁边听说书的人说的徐,徐暄么?听说天下评说他是五州之才诶。”随后眼眸低迷的看着星空,喃喃说道:“可惜他死了。不然是不是我爹我娘都不会死?”继而似乎又是想到什么,有些忿怒。“爷爷,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老人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陈铮的圣旨才走到一半,徐暄便于帐中自刎而亡。要说是朝堂人逼的?起始也是源自于他天下评的推波助澜。总不能跟他说,是我杀了徐暄,是我杀了你爹你娘吧。但要真的深思下来,他脱逃不了这责任,原本佝偻的背又沉下去少许,眼角的周围又深了太多。
在十多年之前,天上星宿已有化龙之象,龙头直对西夏的时候。而他却是一时怨气之争,写下了天下评,泄露天机,文中上卷九人,八人记其生平。唯有徐暄后面接的是评论,一人之才,堪治五州之地。中原九州,徐暄的才能分九中之五,而那时灭了西楚,接收叙州,景州之后的西夏,恰恰是五州之地,像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巧合。但无论怎样,这件事疯传之后,西夏百姓是与有荣焉,但在庙堂之中却是闻者色变,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天下人的目光几乎聚集在一人之身,徐暄也是独立在天下的潮头。
而这之后,他竟然发现天上星宿悄然移位,原本已有化龙之象的金鳞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尔后数年,徐暄身死,这金鳞才又出现。不管其他散落各地的观星方士知不知道,他是知道徐暄是以身死换作西夏气运,引领星宿归位。只不过再现的金鳞犹如困壑浅水,还差那么点风云的味道。
而这正是这件泄露天机的天下评,真论起来,比上李闲秋水淹金陵都要伤天害理的多,他也是知道此事之后,自己已无缘仙家境界。也正是那会,原本四五十年岁的面容一日如一年般衰老,直至今日将死之身的模样。
白发老人收回思绪,摸了摸他的头,突然轻声问道:“小娃娃,你想不想学仙家道法诶?”
小男孩像是被这句话勾起了性子,抹去先前的伤感,迫不及待点头不止。
白发老人将头渐渐靠向小男孩,有些吃力的伸出手指,眯着眼,指向开始所说的星宿,轻声说道:“诺,看到那颗没有?”
小男孩顺着老人的手指看去,待看到一颗明亮如宝石般的星宿之后,惊喜点点头。
老人声如枯槁,接着又说:“等老夫死后,只要将这颗星移到西南,天下就太平了。这样,老夫这十多年做的孽也算还了一些了。”
小男孩不明就里,一脸悲伤。
……
西蜀道官道上,繁星点缀,虽是深夜,依旧有一群人连夜快马加鞭的赶路。
“于大人,前面便是南宛城驿站,咱们休息一下,明天再赶路吧”
“嗯,也好,吁……”
“吁……”
马蹄声逐渐降下。驿站里的驿丞听到马蹄声早早就提了灯笼站在门外,见到身影之后,立马迎上前去,接过其中一人递过的文牒,就着灯笼看了一眼,确定无误之后,走到众人之间的青壮人士面前,卑躬屈膝轻声说道:“于大人。”
青壮人士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吩咐说道:“给我们准备好房间,换上几匹马,明日一早我们便走。”
“于大人里面请,房间刚才已经准备好了,都在二楼。”驿丞接过众人手上的缰绳,转过身子谀媚奉承说道:“只是不知道大人们等会需要酒水茶点么?”
“嗯?”为首的于大人转过头,不怒自威。
驿丞见状连忙扇了自己一耳光,懊恼说道:“小,小人说错话了,该打。小的这就去给大人们备马,备马。”
于大人一行人也不在理会,上楼各自找了间房间休息。
驿丞老老实实将马前往后院马厩,再不敢一厢情愿多生事端,做妥了一切之后,也归了房间安歇去了。
时间缓慢流逝,月落星沉之际,一背着包袱的蒙面黑衣人轻踩树冠过来,身姿犹如狸猫一般轻巧,只见他借着树冠猛然一跃,在空中唰的一声,翻了个跟斗,落在驿站房顶,悄然无声。
蒙面黑衣人先是悄声掀开屋顶瓦片,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没找到,又将瓦片盖回原处。接连几次之后,黑衣人眼神一亮,从袖里掏出丝线,逐渐放了下去,几个呼吸间,一个包袱被钓了上来。
黑衣人解开自己身上的包袱,将二者一换,随后又将偷梁换柱好的包袱一如刚才一般放了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做好一切之后,蒙面黑衣人转身离开,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隐隐约约的蜀道之中。
远处农舍的鸡鸣声交叠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