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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对于徐江南,大多是徐暄当年那坛子酒的情分,当然也有小许自己的私心。当年小妹贵为越国贵妃的时候,父亲东方炆贵为东方家主,起先虽然对皇帝荒诞举动很是愤怒,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认命。而越国皇帝虽然荒淫,喜怒无常,但对这个便宜老丈人着实是实打实的优渥,方便大开,而那些擅长审时度势的客卿之流也不想放过飞黄腾达的大好形势,纷纷向家主出谋划策,东方家族也是一片蒸蒸日上的蓊润气象。东方炆见事已至此,女儿贵为天子最为宠幸的妃子,而天子虽说生性渔色,荒淫无道,但也没听过有做过什么辣手摧花的丧心勾当,就算不是两情相悦举案齐眉,至少也是富贵一生,这辈子与吃苦是无缘了。也就是那会,他离开了东方家,一个只知用感情换取富贵与荣华的地方,真正体验了一把世故人情之后,便音信全无。本想着小妹若是安生,他也就云游四方,见见江山瑰丽也就算了。
正是他云游天下的时候,遇见一位清逸出尘的黄袍真人,口口声声说要收他做弟子。他不理睬。老真人也不失望,落下一句倘若想通了便来雁北桃花观,便踩着月光离开。对这样无缘由的话,起先他也没放在心上,直到金陵沦陷,小妹身亡,李闲秋一剑砍翻白云峰,这才意识到事态重大,青城山何时被人这样扫落颜面,他们又会平白放过李闲秋?善罢甘休?他才兀然想起这句话,马不停蹄赶往桃花观,只是希望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一上山见到正给人解签算命的老真人便旁若无人说愿意做他的徒弟,条件便是让老真人去江南道救一个人。老真人对此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便随意招呼过来一个年轻道士陪着祈福香客。老真人则是一声剑起,一柄带有杏黄剑穗的古朴锐剑由西北而来,在香客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老真人带着他御剑南下。
与青城山赵副掌教在主峰九华暗地里对了两掌,这才拦下了准备去白鹤楼“降妖除魔”的赵真人。由得李闲秋潇洒离去。只是回去之后,强撑许久的桃花观老真人呕出两摊血迹,他这才知道,化解气势漫天如皓月的两掌,老真人并不像当面表现出来的随意一袖,而是身受重伤。
更让他愧疚的便是,老真人将一生修为渡化给他数月以后,便驾鹤西去,坐化在桃花涧。到死也没听他叫过一声师父。而此后,桃花观一干道士也不服一个威望道行都不够还视清规戒律于无物的他做掌教,四散离开。
雪上加霜的还是十多年前那次辽金南下,导致如今桃花观就一个东方老道士,一个是年轻的解签道士,还有年轻道士这些年收养的些许孤儿。
东方老道士也是乐的清闲,捧着酒葫芦云游四海。直到十年前,碰到还是幼年的年轻道士第一眼便泪流满面,摸着他的头,与当年穿着杏黄袍的黄真人如出一辙问道,小娃娃,做我徒弟可好?
有些深仇隔了些许年,一想起来还是咬牙切齿的啊。
东方老道士将小道童带回桃花观,也正是那时,李闲秋领着徐江南来到雁北。
他几乎是看着徐江南长大的。从徐江南小时候上山偷学练艺开始,也清楚他的顽劣勾当,尤其是四年跟着李闲秋走南闯北,劳累苦肯定没少吃,身上顽劣气息少了许多,只是没想到江湖世故气息重了不少。但这并不是问题,江湖游荡一圈,除非近朱者赤,要么就是死无全尸,这很正常。
当然,除了那些出自天下名门的宗师剑客,这些大宗师基本便是从小便名气四扬,千年资源的世家底蕴灵丹妙药不知道吞了多少。只不过靠灵药堆积上来的九品到了不惑境界便难上加难,从古到今都是如此,看那些知命境界的大宗师,要么是江湖打滚,生死间摸爬的狠角色,要么是一战闻名天下的野狐修禅人,就比如南北寺的僧人,十年未成名,一响天下知。
尤其是在听了一夜不间隙的雄壮钟声,对徐江南更是满意起来,生性敢为城北良苦百姓接烛火,就算顽劣,也有儒心,处事又有江湖人的圆滑,至于以后,他也懒得掐指推算,听天由命吧。
第二日,听了一夜雄扬钟声的老道士倒骑山羊去了观望亭。见徐江南依偎在亭角被山上冷风冻的瑟瑟发抖,也没叫醒他,拂尘一甩,将还熟睡的徐江南提到瘦弱的羊背上,腾云朝凉山深处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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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烟坊楼层上,青衫俊逸的李闲秋与并未在与时间对阵落在下风的沈楼主相对而坐。
只听李闲秋轻声道:“过些时日,等金陵那位收掇好金陵残局,估计就得放手西北了,十多年的蛰伏,也该锋芒一下了”
沈涔也不担心,只是问道:“那陈烟雨?”
李闲秋微笑道:“怎么?不舍得?”
沈涔见李闲秋漠不关心的语气,漏出罕见的小女孩神态,嗔怪赌气道:“你不管,行,大不了我带她远走高飞总行了吧。”
李闲秋站起身来,走到窗间看了看这雁北的琉璃世界,清风拂面,负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带着她,不过就是推迟几年而已。”
沈涔也是气短,眸子泪珠横生。“难不成就看着陈烟雨回那个虎口地?他连同床共枕的人都能下狠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哼,你不是被天下人称为什么大局观天下第一的吗?当真没有办法?”
李闲秋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没有,这个局得她自己去解。除非北齐那黄门郎下血本,不然陈铮也不会再损一次这闺女。再说你能瞒着她一辈子?徐暄让她国破家亡。”
沈涔闻言花容失色,这是她最不愿提到以及想到的事情,徐江南的爹灭了陈烟雨的国,陈烟雨的爹毁了徐江南的家。怎么看都是一段血海深仇,喃喃道:“那怎么办?”
李闲秋转身蹲在她面前,双手覆在她膝上,柔声道:“听我的,过些时日,你便带着细软离开,去北齐丰州,陈烟雨我带去江南道。”
沈涔泪眼婆娑,颤声问道:“那你呢?”
李先生心里唉声叹气,世间最难还的,便是女子情深阿,又得欠人一辈子了。“事毕之后,我会回雁北,在桃花观。”
沈涔转身赌气道:“就知道我还是比不过她。”
李闲秋默不作声站起身来,倘若真的有幸捡的性命回来,那就永远陪着那深埋地下的酒坛吧,直到她消气。
青衫李闲秋望着外面云海扬波,万千气象的世间,听着远处徐徐传来的恢弘钟声。
被世人诟病无情无义十多年的李闲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桃花观后山下的那坛酒,想起如今正在凉山深处的徐江南。
“等他回来,那坛酒是时候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