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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算是安定下来了,严青霜坐在碧青如水般嫩绿的草地上,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湛蓝的天空上浮着几朵慵懒的白云,空气干燥而纯净,远处闲闲的羊群悠然的啃食着青草,牧羊人穿着厚厚的羊皮做的白色袄裙,伴着嘴里哼着的牧羊曲,轻快并富有节奏的挥舞着鞭子。通透的阳光不再是单调的金色而是闪着七彩的光芒,阳光洒在草原正中央的溪水里,仿佛是天上的流星又重新坠入了银河,映照着原本白净浅薄的溪水好似披上了一层瑰丽的纱巾霎时变得流光溢彩。
严青霜虽只活了短短的六年但却尝遍了人世间所有的苦,身世凄苦,无父无母的天涯孤女,处境艰难,跟随乳母到处躲避仇家,漂泊无依,搬家成了生活的习惯。从中原大地到塞外草原,她翻山越岭,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卖过菜,偷过面,要过饭,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衣不附体,食不果腹,总之是达到了孟子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只不过她实在是不知道她究竟背负了怎样的大任要老天这样考验她,也许等到她知道的那天会感激上苍。
老天爷还是胸怀怜悯的,给了她一个相依为命的乳母,乳母对她宛如己出,事事维护。
严青霜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从一出世,她就在乳母的怀里东躲XC在她心中乳母就是她的亲娘,她很想把对从未谋过面的母亲的爱全身心地投入投入到乳母身上,但是乳母对她却是敬爱大于疼爱,因为自她记事起听到乳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姐”,一句看似尊敬的称呼硬生生地切断了她渴望拥有母亲的幻想,乳母总是以一种下人仰望主人的姿态对待她,即使生活陷入绝望。她不能像同龄女孩那样依偎着母亲撒娇,面对乳母她只能客气只能尊重,从那时起她发现她的磨难又加了一条:孤独。可能仁慈的上苍总是微笑着残忍。
她与乳母来到这片草原已经两个月了,乳母在一个大牧场里做工,喂牛喂羊,偶尔她也会去帮帮忙。遇到牛羊产奶的高峰期还可以带点羊奶牛奶回来,在好心的牧民的帮助下两人在一片溪水边搭了一个木屋作为两人的安生之所,虽然依旧简陋的吓人,但总算有个家了。
她难得今日心情大好,坐在草原上晒晒太阳,来到这儿这么久才第一次觉得这儿风景如画相比与中原大地另具一种豪放粗犷的美,辽阔碧青的草原宛如一片弥漫着自由气息的圣地,给了她重生的期翼。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羊皮裙头扎白布,身材高大丰满的中年女人小跑着过来,饱经草原风霜的土黄色脸上布满了惊慌,她认得她,她是和乳母一起干活的一个牧民的妻子。她指手画脚的向她诉说着,她还不是很懂她们当地语言,但已经能简单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乳母出事了。她的心中顿时闪过无数可怕地念头。
这片牧场是当地一个贵族名下的财产,是这片草原最大的一片私人牧场,占着草原上最肥沃的一片草地,牧场用上好的木材做成的一人高的栅栏围成,里面隔成大小两个部分,大的部分用来放养牛羊,青草厚厚的盖了一层,小的部分则被两排整齐的羊舍牛舍挤的满满的,显得既齐整又干净。严青霜头回儿来这帮忙的时候还感慨道:“这畜生过的比人还娇贵。”
现在她一边跑着一边语无伦次的向来报信的女人询问着前因后果,女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讲述着。她半是听着半是猜测,大约是因为乳母被看守牧场的头儿看上了,要非礼她,她不从,还还了手,那人便像发了疯一样的用鞭子抽打她。
其实她这么做实在是多此一举,严青霜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女童,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不过是多了一个被挨打的对象罢了。
她没想那么多,但严青霜却想了很多,脑中零零碎碎的念头汇成了一条长长的河流,那河上流过的是她与乳母相伴的穷苦岁月,那河流的尽头是一个必然的决心: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不知不觉中乳母已然成为了她灵一半生命。
牧场的大门边围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在这牧场里帮工的牧民,现在他们正在被迫目睹一场悲剧: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凶狠粗鲁的男子正在用牧民赶羊用的皮鞭子狠狠地抽打一个羸弱的女人。
那薄衣身裹的女人早已被抽打的衣衫破损、血液横流,从刚开始的挣扎呼喊到现在的低声呻吟、奄奄一息。旁边围观的人们大都脸露不忍之色。那一滩滩狰狞的鲜血不但没有唤醒那男子人性深处的悲悯之情反而更加激发了他血腥的***他自认为他是草原上最雄壮的男子,草原上的女子都应向她投来倾慕的目光,他看上一个女人是给与这个女人最大的恩赐,而眼前这个正在被他鞭打的女人不仅没有感激涕零反而回敬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这实在是玷污了他身为男子那高贵的自尊,他必须狠狠地教训她,让她知道男子的权威不容挑战侵犯。
鞭子抽的越发的狠了,女人抽搐了几下眼看就不行了。周围的牧民面对此情此景个个噤若寒蝉,他们并非是没有感情的木桩家禽,也不是麻木冷酷的行尸走肉,只是懦弱与畏惧让他们在良知面前却步,此时的沉默成了罪恶最大的帮凶。
严青霜到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气的怒火中烧,原以为是来到了世外桃源没想到却又轮回到了人间地狱。跟她一起回来的那个女人早已吓得躲在了自己丈夫的身后。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烈火熬烤得炙热翻腾,她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奔入了地狱的熔炉之中。她冲入人群,跪着扑到在乳母残破的身躯上,自己幼小的身体尽可能的遮蔽住乳母裸露在鞭影下躯体,那正打得尽兴的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小小的身躯已经代替他原先抽打的女人匍匐在的鞭下。
男子大骂了几句让她滚开,她不为所动,她只是咬着牙双目紧闭,将自己的头颅重重的贴在乳母鲜血淋漓的面颊上,她决心用她仅有微弱的力量为乳母撑开最后生的希望。
男子再一次被激怒了,愤怒带着凶残冲向了男子理智的巅峰:好,既然都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们。霹雳啪啦的鞭子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来近,严青霜反而轻松了起来,因为命运强加在她身上的沉重的枷锁将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宣布无效。她缓缓地合上了眼睛,正当她用最为庄严肃穆的仪式恭候着死亡降临的时候,一颗小小的石子却带着死亡轻巧的掠过她的头顶。
一颗石子飞过正中那男子的手腕,伴着男子一声惨叫,鞭子从他手里脱落。他大骂一声正要躬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皮鞭,又一颗石子飞跃,这次石子打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的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他暴怒了,朝着一个方向狂奔了过去。
严青霜茫然的睁开双眼顺着那男子奔去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皮袄,头戴黑皮帽,脚穿黑皮靴的黑衣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宛如一棵苍劲的松树挺拔不屈,他头上的宽大的皮帽斜斜地遮住了半个脸颊,看不清容貌,他矮小瘦弱身形与那男子高大魁梧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旁观战的众人都不由的为他捏一把冷汗。
男子跑过来双手握拳,重重的向黑衣人身上挥了过去,黑衣人冷笑一声,两手同时出击,分别架住他的两拳,向后狠狠一折,男子顿时痛苦大叫。
黑衣人松开双手,男子并不死心,仍旧迎身而上,黑衣人右胳膊向前曲起,手肘对着男子胸膛又是猛的一击,两下之力同时加在了男子身上,男子被撞得仰天而倒,口吐鲜血,抚着胸口哀号不止。
许是注意到了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目光,他迎着严青霜的眼眸微微一笑,竟用了一口流利的汉话道:“好孩子,真勇敢。”随后有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众人道:“一群大人竟还不如一个五六岁的女娃。”说完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身蹲下,把一个青花小瓷瓶放到她的手中,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一直没有哭的严青霜终于忍不住在他的满腔柔情中失声痛哭。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那个黑衣人的名字,他就背上放在地上的背篓飘然远去了,他是个既神秘又神奇的人。
事后她问了在场所有的牧人,可他们都不认识他,甚至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就像是黑夜里的一颗流星划过她的生命。当她想合手向他讨个愿严青霜在牧人们的帮助下把乳母送回了他们搭的帐篷,乳母只剩下一口气了,万幸的是,那个黑衣人给的瓷瓶中装的药竟是了外伤的良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药竟是从军营里传出来的秘密配方。
于是乎照顾乳母的重任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白天她去牧场帮忙,晚上她就回家替乳母换药,做饭洗衣。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忙碌,忙的让她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抱怨。生活就在吃饭睡觉干活中荒废枯萎,大概正是由于没时间一旦闲暇下来,她的思绪就像那茂盛的青草蔓延开去。
以前的她很少胡思乱想,因为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自己人生发展的预定路线,日子总是过一天算一天。可现在,她开始怀疑了,开始做梦了,开始幻想了,也许她有一天可以将她畸形的人生扭转过来。每当想到这里,一个黑色的身影就从她眼前飞过,她有预感这个人可能是将她人生扳回正途的关键,事实上有时候直觉准的让人难以解释。
又是照旧忙碌的一天。严青霜到家的时候真的只想倒头就酣睡。想归想,思想有时候并不支配行为,特别是当行为已经成为惯性,回家的第一件事洗衣烧饭就是她的行为惯性。
帐篷并不暖和,到处漏风,风被缝隙压的细细的像针一样,似有似无的风挑着蜡烛跳着阴森的鬼舞,气氛显得有些惊悚。
神经麻木的严青霜对这些挑衅毫不在意,依旧镇定地熬着素粥。木饭床上传来了乳母均匀而轻细的呼声,给这个冷清的夜增加一缕温度。
她背对着灯在冒着白气热锅前盘腿坐着,胳膊拄着腿,单手撑着头,歪着脑袋,看着锅里的热气有气无力的翻腾着,越来越重的眼皮压得眼睛都变长了。她眯着眼睛盯着蒙蒙白雾,灯光打在白雾上泛着昏黄的光泽,渐渐地昏黄被一层黑影所笼罩,她脑中忽的警铃大作:竟是有人闯到她家来了。
本来迷迷糊糊的她脑子猛的清醒了,她转身一跃而起,一个高大威猛的人的影子淹没了她的头顶。那个凶狠的眼神再配上淫邪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
她像喝了嗖水吃了烂饭似的,胃里一阵翻滚,又是那个男子,她却忽然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老天爷似乎总喜欢幸灾乐祸看她的笑话。
她强打起精神,用的还不算熟练的当地话大声叱问他到底要干什么。那人看也不看她,眼睛像饿狼一样紧紧盯着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的乳母。此时的她正坐在床上扯着毛毯瑟瑟发抖。
严青霜撑起整个身子挡在乳母面前,眼睛也死死的等着他,毫不畏惧。她的眼睛凉凉的闪着幽光,仿佛一直刚出世的小狼,充满了草原之王的野性与高贵。
两只狼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那人被她幽冷的眼光盯得有些发毛,但他看着她单薄瘦小的身躯很快就意识到就算她是,也是只没扎齐牙齿,没长满利爪的幼狼,在他这个横行草原十几年的恶狼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他随手甩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到一边,便抢上前去抱住乳母欲行非礼。
乳母惊声尖叫,那人用他粗壮宛如钢铁的手臂紧紧地钳住了她的双手,衣服的撕裂声伴着男子****的奸笑无情的砸向了严青霜的耳膜。
严青霜深吸一口气,愤怒憎恨抽打的她无路可退,她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腰,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上去。
鲜血顺着齿缝流的触目惊心,那人大叫一声又是一个巴掌袭来,但她的牙好像刺入肉里的蚂蝗,一旦沾到了肉就和它长到了一起。
那人情急之下抓住她的头发猛的往床板上磕去,乳母跪在穿上连连磕头哀求他放过她们。她只感到一阵剧痛,头上已被热血包裹住了,剧痛之下她渐渐失去了力气,瘫在了床上。那人把她扔在了地上,转身又去抱乳母,乳母也绝望了放弃了挣扎。
血顺着额头流到了严青霜的眼睛里,她的眼前一片血红。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她天性中的隐藏着的兽性,她两眼一黯,抽出了斜放在帐篷拐角处的一根生火用的铁棒,悄无声息的对着那人的后脑没命的砸了过去。
脑浆四溅,鲜血横飞,她已经看不见任何惨状了。她只是重复的做着同一个动作,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直到她自己也数不清了,直到她自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严青霜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昏暗,她置身其中困惑的追觅着生之希望,但这只是她的本能,她的思想却疑惑道追问,既然活着那么痛苦,为何还要执着赶赴那注定悲剧的深渊呢,可是正当她与死神周旋的危急时刻,她耳边传来人间的呼唤。乳母哭道声嘶力竭,边哭还边嚎道:“小姐,你可不能出事啊,不然的话你娘就白死了,你不能那么不孝,你死了怎么有脸去见她啊。”
“你娘”这两个字像一对小银针精准得刺到了她的心瓣上。她心中一凛,浑身一哆嗦,便冲出了无望的黑暗,重见光明。
乳母见她转醒,瞬间大悲变大喜,一半脸哭一半脸笑。
她还是头一回儿看到这样一张怪异至极的脸,忍不住笑了。
笑完之后,她沉寂了一下复又盯着乳母的眼睛哑声地道:“告诉我关于我娘的一切。”
乳母的眼睛里闪烁着犹豫和忧虑,她刻意把眼光飘到一侧,躲避着严青霜灼灼的目光,半响才缓缓的道:“小姐,别的我不能说,但你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无论我们生活有多落魄有多低贱,你都不能忘记你的身体里流着高贵的血,我们虽然生活在草原,远离中原,但你依旧要谨记你是汉人,将来有一天你一定要回到中原大地,那里才是你的家,到时候你就找一处山美水美的地方,安居落户,嫁人生子。千万不能留在这里,一定要回去。”
乳母恳切地说着,她殷切的听着,她们就像一对失群的大雁,迷途的羔羊,故土和家乡成了她们唯一的引路人。要想回家,就要活着,严青霜终于捋顺了她凌乱的人生逻辑。
悄悄地埋掉那个人后,为了避免麻烦,她们又要开始搬家了,新的旅途带着新的希望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