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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曙光初现。勤劳的大公鸡已经扯着嗓子报了三时了,睡眼惺忪的宫女们才拖拖拉拉地开门扫地。大公鸡灵活的双眼在空旷处左顾右盼似乎在嘲笑那些懒惰的人类。
完全沉沦在昨夜美梦中钱姑姑选择遗忘昨日的不快,待梦境结束之后,舒服地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嗯”地伸个懒腰。她睁开眼,笨重的脑袋顺势往门口一歪。
结果屋里传出她惊恐的尖叫声。
她抱着被子靠着墙角缩成一团,像白日见鬼似的浑身战栗。
而她的对面,一张八仙桌旁,一个红衣女子正优哉游哉地咂了口香味醇厚的美酒,用眼光品味摆放在桌上的一碟特殊的荤菜。
林月沅的雅兴丝毫没有被钱姑姑不和谐的叫声所扰,她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像问候多年老友似的扭头问道:“你醒了?”
钱姑姑脸上的红晕退去,活像一条被漂白的麻布。她气息不顺,语句不连贯地不答反问道:“你在我……屋里……干什么?你怎么……又来了?”
林月沅觉得屁股下的板凳坐着不舒服,干脆将双腿翘在桌子上,双手抱胸,扬着下巴,用一种她以前完全不能容忍,很放肆的眼光瞅着她道:“没什么,就是早晨菜不香,所以就在你睡着的时候从你身上割了点东西下酒。”
钱姑姑吓得魂飞魄散,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将衣服翻起来找伤口。
林月沅呵呵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她从椅子里跃出,端起桌上的菜,跳到她床上,俯身蹲在她眼前,指着盘子里一堆奇怪的水煮熟肉笑道:“瞧,这是你的心,这是你的肝,这是你的脾,这是你的肺。唉别说,跟我以前吃的狼心狗肺味道差不多,哈。你果然就是个狼心狗肺。”她向后一跌,盘腿坐在床上,哈哈大笑。
钱姑姑突然捂着嘴干呕起来,吐得眼泪鼻涕洒了一手。因为她赫然发现那盘肉里夹了几缕白色的猫毛!
林月沅嫌恶地挪到她身边,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地捏起一片猫心硬往她嘴里塞道:“钱姑姑您尝尝。”
“你吃不吃,我看着你吃,吃!”林月沅粗声喝道,把盘子往床板上一砸,猫肉从盘子里跳落在床上。
钱姑姑自然不肯吃,她痛苦的继续呕吐着。又被她苦苦相逼,只得违心捏起一块来,猫肉还没到嘴边。她哇地一声老泪纵横。
林月沅本想整整她,让她吃点苦头,岂知她一把年纪竟不顾身份,在她面前放声大哭。“没劲。”林月沅轻嗤道。
她跳下床来,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来补一句吓唬她的话:“这次请你吃的是猫肉,下次你若敢再犯,我就真敢把你的心肝肠肺给掏出来放到锅里给煮了。”
钱姑姑哭的快断气,此时无论你对她做什么,她都只能回敬你一张苦花的老脸。
林月沅受不了了,最后竟被她恐怖的哭相吓得堵上耳朵逃了。
整个上午她都把自己关在师凤阁的房间里,初来的兴奋飞快的消失,剩余的只有无尽的漫漫时光。她又开始过起了闺阁少女被锁至高楼里的无聊日子,只不过别的淑女会看看书,浇浇花,发发伤春悲秋之哀情,她则干脆在宽敞的戏台上耍起了鞭子,抽的四处到处回响着打斗声,仿佛有一场异彩纷呈的武戏正在这里上演。
晌午之前,昙香宫里的掌事太监檀公公专门乘船来传话,当他看见双腿倒挂在房梁上,头发下垂如同缢死女鬼的林月沅时,吓得差点背过去去。
身手利索的林月沅从房梁上翻身而下,一条金鞭从她手中挥出,缠住了他要倒下去的身子。她站定后,鞭子收回,檀公公在原地转了个漂亮的旋身,双脚反比刚才站地更稳了。
他聚拢涣散的目光,正对着林月沅那双对任何人都充满善意的大眼睛,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很像他在寒澈的冬日夜空中的看到的北极星。
檀公公定了定受惊的心神,想起了她刚才吓人的造型,像见到怪物似的眼神望着她,勉强将李昙的意思转达清楚:原来他的表哥在昙香宫摆下宴席请她和李悯吃饭,给她接风洗尘。至于她的姑母就不出席,一是她要帮助贵妃协力六宫,每天有一堆琐事等着她裁决,二是怕有长辈在拘束了年轻的小辈们。她还特别嘱咐李悯前去,说是一家人多亲近亲近,可见她最近心情真的很不错。
林月沅也不在意,在这个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皇宫里,像她这样自由奔放、不受羁绊的性子肯定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好在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若是在宫外,她决不堪忍受别人一丝一毫的轻辱。
走之前她还特地问了一下李璨去不去,她撂下狂言要是那个目中无人的小侯爷也去,那她就不去了,她严厉地拒绝与他同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她要做个乖乖女,也拒绝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檀公公怕她生气口气委婉地实话实说,本来是肯定要请小侯爷的,可是他听说这宴席是摆给她的,他当时一气之下回绝了,一个人出宫到城西七月楼去喝酒了。
听说李璨生气,林月沅说不出的浑身舒畅。你不去我偏要去!她心中狂笑,没有表示出半点不满,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趁着宴席未开,李悯未到。她决定认真地将昙香殿观赏一遍,因为李昙身体不好,不宜相随,只得请檀公公代做向导。
檀公公做事很是仔细,不紧不慢地对每一处景观都详加介绍,可谓引经据典,不过引得不是四书五经之类,而是历代皇帝对宫中各处的点评,动不动就是太祖有云,高祖有云等等,一副恭孝忠贞的样子,听得林月沅头疼。她本就步速快,一会儿就把他甩地远远地,回头看时只剩一个黑点。
看到殿中后院,林月沅懊恼的发现,原来那棵金枝国槐和石台昙花就在昙香殿的殿后花园中,掩埋在绿草丛中碧绿色墙壁就是宫墙。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粗略地逛完了宫殿,回来之后正好开席。李昙换了一身水墨竹铅白花素绫层层叠叠的宽大袖衫,头上并未加冠,而是用一根金丝束发带将一头泼墨长发系与脑后,披于肩上。如此装扮则比之巍峨冠带更加飘逸出尘。
李悯也难得穿了一身合体的衣服,头上戴的木槿既别致又讨喜,很配她今天芍药红的单罗纱裙,红扑扑的圆脸上显得喜气洋洋。自然流露而不是被迫勉强的笑容增多了,偶尔也能昂头与人直视了。
三人一就坐,李昙就欣喜地告诉林月沅,她的好姑母已经将她来暂住的事告知了她的皇帝姑父,而她的皇帝姑父不但大方地表示欢迎,还赏赐了一堆东西给她,现在估计正在去师凤阁的船上。
接下来的整顿饭林月沅吃的相当憋屈,倒不是因为他俩对她有所怠慢,而是太客气了:吃饭期间,她像个珍稀动物似的,被他们俩以各种难以名状的爱惜和崇拜的眼光包围着,一会儿李昙给她夹个菜,一会儿李悯给她盛汤,在她自己家里都没有这种待遇。
林昶从小缺乏关爱,一个人摸爬滚打自个儿长大,崇尚独立自主;而陈萍整日里更是被家中琐事缠的焦头烂额,鲜能给予儿女在生活方面过度的溺爱,两人对儿女功课态度一致,都是出奇的严厉。正是这种严格的培养方式才使得她和林日昇不但被没有沾染上一丝骄奢之气,而且离开家后能迅速适应外界清贫的生活。
虽然他们的善意令她颇感拘束,但却无法表示不满。林月沅咬牙想着,这饭吃地不仅要细嚼慢咽,还不敢在席间大声说话,生怕自己一使劲,把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表哥吹倒了,把旁边这个瘦弱无力的表妹给吹化了。
若是林日昇见到她如此淑女的摸样定然会激动的热泪盈眶。她好笑地走神想着,她不禁有些怀念在蜀南的日子,那才是酣畅淋漓呢!
吃饭不说话绝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搜肠刮肚地寻找各种话题,把她来长安一路上好玩的见闻生动地讲给他们听。而这两位从未出过宫墙的尊贵之人,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李悯,兴奋地把空筷悬于半空。
三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李昙的病情,她也是偶然问起。他倒也不避讳,坦诚相告:大约从四五岁起他的脚上的肌肉就毫无征兆地开始萎缩,伴有间歇性的呼吸困难,脚部的情况则一直延续到腿上。现在他的右腿几乎已经无法自行站立,而更糟糕的是他的左腿也逐渐开始有病变的趋势,而最最可怕的是太医院的太医们至今对此病都没有定论,也就是说他们连他患的是什么病都没有弄清楚。
林昶也给他瞧过,但并无太大起色。林月沅心肠一热,自告奋勇要充当他的治疗顾问。当晚她就去太医院借了一大堆医书,闭门钻研,过了几日,还真像模像样地开了几个让太医们认可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