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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午饭还没有结束,主人李昙便如仙迹渺渺的山间隐士一般,影遁而去。留下了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林月沅和李悯。
但是他消失之后,还没忘命檀公公代其赔罪。
檀公公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躬身道:“回禀公主、姑娘。殿下刚才心绪不佳独自往后殿礼佛去了,若有怠慢还请担待。殿下嘱咐奴才继续服侍两位用膳,两位若还想用些什么,尽管告诉奴才,奴才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去做。另有一事。”他的脸微微侧向跪在地上冥思的撷星,显示下面的事与她有关。
“撷星犯了错,砸碎了碗碟事小,说了忌讳的话,冲撞了公主和姑娘事大,理应受惩。殿下心慈难以决断,特将此事交与二位代为处置,请两位裁夺示下。”说完他的腰继续下沉,并加深弓腰的弧度,以示恭敬之意。
论地位李悯是公主,比她尊贵,论身份,李悯好歹也算半个主人,林月沅知道规矩,克制住了自己习惯性主导的嘴巴,朝她看了一眼,等侯她的意见。
李悯竟一时语塞,她发觉自己早已习惯听从别人的指挥,跟随别人的脚步,活在别人的光环之下和拥挤的人群之中。当你猛然将她拉出人群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之下,等待她像一位领袖做出选择判断并发号施令时,她却全然没有掌控一切的快感,反而像一个没有衣服蔽体,裸露于人前的无辜少女,羞耻的垂下了头。
这时的她如果回想起自己曾经不顾危险下定决心要拯救林月沅,她一定会感到惊讶,甚至感到难以置信。对林月沅来说勇敢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品质,而对于她,勇敢只是受到外界刺激的一时激动,等亢奋的顶点消退,她又变回了那个缩头乌龟。
众人巴巴地等着她开口,可她却害怕众人齐齐头来的目光,忸怩地低下了头。
林月沅的耐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她夸张地俯下身子,把手伸进到她的眼皮底下,张开五指朝她晃了晃道:“说话呀,你不会睡着了吧。”
李悯红着脸,抓着头发,顶了一下她的肩膀道着:“我说不好,月沅姐姐你替我说吧。”
林月沅耸了耸肩,当仁不让地大方站起,她背着手踱到李悯的身前,严肃地说道:“既然你们公主让我替她处置撷星,那我可就说了。”
她走到撷星面前,自身而下地俯视她道:“撷星,冲撞主上,把生死当做儿戏,罚面壁思过三日。并抄《华严经》一部,交给殿下赏览。”
受到李昙教化的撷星已经悄悄地把自己高悬于天边孤傲的心自空中摘下。她伏身磕头,甘心领罚。
对于她陈恳的认错态度,林月沅满意点头。可当她乜斜了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另外两名宫女,发现她们居然能够忍受着长时间跪在地上的麻木和疼痛,颇有闲情逸致地捂嘴偷笑时,她对她们这种丝毫没有愧疚后悔反而幸灾乐祸的表现感到了十分不满。
她几步跨到她们身前,单腿蹲下来,盯着她们的笑脸回敬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笑容:“有什么好笑的事,说来我听听。”两人见她靠近惊慌地对望一眼,挺身跪好。
林月沅不改顽皮本色嘻嘻一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撷星为何犯错你们两个心知肚明,我虽不知你们三个有何过节,可是你们三个一进门时的神情我可是瞧在眼里的。撷星犯错你们两个不但不上前制止,还任由她几乎自尽于殿前。你们可知罪!”她的口吻渐趋严厉,两个宫女心虚意窃,脸上好似刷了绿色的油彩,身抖如筛。
她厉然站起,居高临下的呵斥道:“罚你二人,这三天之中给撷星端茶送饭,铺纸磨砚,像伺候你们爹娘一样把撷星给我伺候好了,若撷星有一点怨言,小心被打的皮开肉绽!”
林月沅肃然回身冲檀公公和李悯抱拳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小女处理地可还公道吗?”
檀公公和蔼笑道:“姑娘处理的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施罚得当,奴才佩服!”
李悯更是佩服地憨憨直笑。
林月沅仰天满足笑道:“酒足饭饱,锄强扶弱真是人生两大乐事啊。快哉,快哉啊!”
此话一出檀公公便知两人要准备离开了,急忙招呼太监宫女跟去伺候,又亲自将两人送上船,目送船只进入薄雾之中方才回去复命。林月沅没有那么娇气,自顾自地上船坐着。倒是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的李悯,站走起路来微微感到有些头晕胸闷需要人服侍。
夕阳沉落,晚霞燃燃,转眼又是黄昏。
晚饭之前,李昙令宫中宫女分别给师凤阁和双燕榭各送去南疆和岭南新近的水果,一盘水晶葡萄,一碟龙眼荔枝。
南方水果在北地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路远迢迢运到长安更竟还如此新鲜更是罕有。如此一来引得双燕榭里上上下下像观赏稀世珍宝似驻足围观。
而对于自小在气候温润、水土肥沃、地产丰富的蜀地长大的林月沅来说,这些水果可就不足为奇了。于是她直接豪气地将这两盘子水果赏给馋掉牙的宫女和太监们了。
精明的精儿却不似水榭里其它宫女那般没有见识,眼睛只围着那些进了肚子里就不值钱的破水果打转。她可一眼就瞧出那盛水果的器物才是真正的宝贝,一个是冰种翡翠盘,一个是蚕丝玛瑙碟。
她慧眼识珠,只几眼便看出那个翡翠盘做工更精致些,材质更上乘些,这价格自然是更高一些了。
于是她小算盘一打,趁着众人散去的空档,故作无意去擦放盘子的桌子,又故作无意地把盘子拿起来看,然后装作天真无知的样子对着李悯半开玩笑地说道:“呦,这盘子可真漂亮。吃完了荔枝这盘子就赏给我吧。”
一向与她不合的欠儿一直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看见了精儿露出贪婪的眼神时,她便悄悄留在屋里。果不其然,众人一退她立马原形毕露。她气不过,在屋内大声回击道:“你可真会挑,狮子大张口哦。这东西哪兴随便送人。”
她快步趋到李悯身边,先瞪了一眼精儿,而后急急劝道:“公主殿下你在宫里吃喝不愁的,不知东西的好坏,这个翡翠盘子若放在宫外的一个普通人家,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依着我们这个级别的宫女就是干到死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精儿见欠儿去而复返,一露面就送自己一通夹枪带棒的言语,便知其来者不善。但她也不是好惹地。她恶狠狠地回了对方一个白眼,转过来看着李悯的时候,却又换上了一副无比真诚善良而被人诬陷的可怜面孔。
李悯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可她最后还是拒绝了精儿的无礼请求,倒不是因为这盘子价值连城,而是因为这盘子乃是李昙宫中之物,她怎可随意转赠,为了安慰精儿。她还特意好心地承诺她:“你若是喜欢盘子,我那里有好些,你尽可随便挑。”
从不知感恩为何物的精儿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吃亏的,你即便对她千般好,只要有一次不合她的心意,她便恨不得对方去死。今日李悯不但头一次违了她的意,更过分的是竟然还当着她在水榭里的头一号敌人的面。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句句如刀直朝李悯的心剜去:“一个盘子都舍不得,公主殿下真是小气,你看别的公主随便一出手赏奴才都比这个好千万倍。再者我以往送给公主首饰时侯也没向公主这般斤斤计较。就您还说我是您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呢,却拿一些破烂货来搪塞我。”她大摇其头,假装失望伤心透顶地叹气。
李悯见她如此,心下不忍,先自责地乞求她原谅。
精儿明目张胆的欺负公主,反逼得公主委曲求全,欠儿愤怒地挺身相护,一句句言辞激烈的反击如同砖石朝敌人身上掷去:“呸。你还好意思提,你送给公主那些东西才是破烂货呢,在街边的摊子里几文钱能买一堆,你像打发要饭子似的不过送过一次,却天天挂在嘴边,好似公主欠了你似的。为此你要了公主多少好东西去,如今连七殿下屋里的东西你也敢伸手要,不知廉耻。别的公主倒是好,可也没有把自个儿的家当送给下人的,且她们打起奴才来可从来不眨过眼,你到说说咱们公主殿下可曾动过水榭里的人,你黑心烂肺的狗东西!”
精儿气的浑身一颤,脸部肌肉瞬间绷紧。她恶毒地轻吐出三个字:“你等着。”转而面向李悯公主殿下,阴险地提醒道,“公主殿下,您可记得你上次的凤钗不见了的事吗?”
“什么凤钗,是不是丢的那一只?”李悯疑地惑反问道。
精儿眼中闪着阴毒的凶光,斩钉截铁地指着欠儿厉声道:“根本不是丢了,我昨个才在欠儿屋里瞧见了,是她偷得。”
欠儿肺都要气炸了。她被怒气憋红了脸,大声叫屈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手脚不干净,经常往外里偷东西,反而赖我,我看你分明就是贼喊捉贼。”
精儿说谎时不仅不忐忑心虚还拿出一副正直不可侵的气势,声音高过对方一倍:“我偷的?哼,不信咱们当面搜去。”
若是遇上胆子小的,被她这么一吼,估计就露怯退缩了,可是欠儿有胸中正气支撑,仍旧无所畏惧地对抗着:“搜救搜,谁怕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悯也觉得欠儿不大可能是手脚不干净之人,因而第二次质疑她道:“精儿,欠儿平时可老实了,你会不花眼花,看错了?”
一味地耍狠行不通,精儿又改打亲情牌。她义愤填膺而又伤心地无泪啜泣道:“好啊,公主殿下,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欠儿偷得,而是我偷的。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你最好的朋友和姐妹?”那伤情的样子仿佛是被朋友深深背叛后的失望。
这一招一下把李悯给震住了,被友情绑架的理智,终于做了妥协。她支吾了一阵,对着欠儿说道:“我,我,欠儿,你若真偷了东西,就交出来吧。倒不是我在意那东西,只是偷东西不好,以后千万别做了。”这话的内容虽含着责备意思却带着抱歉口气。
无论精儿的演技有多么高超也无法演出欠儿眼中的震惊和绝望。她哈哈地仰头笑了两声,等再看着李悯的时候,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她边向门边退,边摇头一字一句地道:“公主殿下,你好糊涂啊!我对你一片赤诚,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那个小人的鬼话。怪道他们都说你笨,你真是笨,你活该被人骗。”说完,她用手帕捂着脸毅然决然地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