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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锦的指控下,顾贵妃已然心虚,登时哑口,只是嘤嘤而哭,低声叫自己冤枉。
李锦知她无可辩驳,便长嘘一口气,坐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方又说道:“外人都以为我是太子,殊不知每日里我忍气吞声,忍受着你们带给我的羞辱,不过却也让我看清楚氏、顾氏之心。我才生出了培植自己势力的念头。我故作无能乖顺、孝顺仁和的样子才安下了你的心。如今楚氏垂暮,顾氏登基之后我自会清理,不如今日先从母亲你开始。”
“你要干什么?”顾贵妃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慢慢地站起再次一步步地向她靠近,他负手俯身直视她恐惧的眼睛,眼里满是快意,呵呵笑道:“父皇母妃,感情笃深,父皇薨逝,母妃自然痛悲难当,殉之而去。吾儿伤悲,此恨绵绵,何日可绝。”
顾贵妃对他又捶又打,发疯大叫:“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李锦只是站的笔直,冷酷又残忍地任由她又打又骂。
顾贵妃忽做癫狂之状,歇斯底里道:“是楚云涟,一定是她,是她离间我们母子感情,你可知道她一直心存坏心,搬弄手段想要陷害你母亲,当年的毒草……”
“说起云涟,我真是有些对不起她,她真是代我受过了,最终还死在你的手里,我甚是不安。”李锦冷淡地俯视着她,并无一丝哀怜:“她虽是丞相之女,但到底贞洁。即便心有怨恶,也未曾忤逆过我。她做了错事,我也没想过要她的命。我本是命韩麟将她押回,他却将她射杀,我一猜便是母亲你下的手。那颗蛇蝎美人其实是我命她送给你的,她并不知道那是棵毒草。”
李锦无视她惊愕的目光,抬头远眺,淡淡道:“平日后宫被你弄得乌烟瘴气,父皇无心无力整治,我可不能任由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成为我弟弟,代替我的地位。但那颗毒草并不会取你的性命,因为彼时我还离不开你的支持。但花粉长期入体可使女子不孕,也可使与女子结合的男子神思倦怠,体力大减,对父皇这种气虚体弱之人伤害最大。然而阴差阳错间,却只害了谢流红几人,真是可惜!”
顾贵妃满脸泪痕,衣衫歪斜地坐在地上。
李锦蹲下,低声阴笑道:“我要也感谢云涟啊,若不是她死了,我怎会知道韩麟这厮脚踏两只船。他如今已被我绑了,禁军也已由我接管,现今是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他伸手将她衣衫拉紧,将她凤冠扶直,遽然换了副面孔温声劝慰道,“母亲,你安心的去吧,这天下以后由我掌管,你就安心地陪伴父皇去吧。”
顾贵妃抱着他大哭大叫,不住泣道:“儿啊,我是你的母亲,我怀胎十月将你产下,你怎能如此狠心绝情。纵然我有万般不是,你焉能杀父又杀母。”
她不停地哭喊,将李锦的衣服扯得乱七八糟,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的模样,哪有刚刚谢流红临死时的无所畏惧,从容淡定。于是他越发的厌恶,在她百般哭闹之后,李锦用力地抓住她的胳膊,使劲一晃。她怔住了,只听得他道:“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妇。”骂完,毫无怜惜地将她往地上一摔,退至门口大声道,“左右,送贵妃上路。”
门外内侍和侍卫领命,进入门来,侍卫拿住了顾贵妃,内侍端上了白绫。
见到白绫,顾贵妃彻底心死,不再装疯胡闹,登时冷静了下来,她望着举步转身的李锦,突然大笑道:“你果然是李承勋的好儿子!跟他一样无心无情。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守妇道,可李承勋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我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男人守活寡。最爱的女人,可笑!齐莹这个蠢笨的女人,直到最后才看清他的薄情寡性,居然为了他伤心自尽。愚蠢,愚蠢至极啊。”
她肆无忌惮地大笑,不堪入耳之语迎风传来,李锦独自站在华灯初上的殿门口,背后是浓浓的夜色,被夜风卷动的灯火闪烁不定如同他墨黑的双目闪着忽明忽暗的目光。
殿门合上,顾贵妃凄厉的笑声在空荡的大殿回荡,李锦孤寂的长袍在夜色里格外忧郁。顾贵妃的声息渐渐低落乃至消逝,空中只剩下幽灵般的风在游荡。
李锦站在殿门口台阶的正中央,放眼望着巍峨的宫墙,宏伟的宫殿和那一排排一望无垠的璀璨灯火,心中异常的畅快,他胸中郁积多年的愤懑被寒风一扫而空。仿佛万里河山如一卷画轴正在他眼前铺陈开来,他心中激荡的豪情顿时如潮水涌动,扑上岸来。这秀丽山河,这芸芸众生,这漫漫国土如今都握于他一人之手。他于黑暗中咧出微笑,四野皆默,万物臣服。
但他愉悦的心情很快便被属下的回报所打破:“殿下,赵一礼已咬舌自尽,东西尚无下落。”
他重重地抿了下嘴唇,一把揪住侍卫的铠甲,沉声道:“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挖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他的话如同一条诅咒系在侍卫额头,他沉重的领命退下。刚刚那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严瞬间被挑衅,他痛恨地咬牙捏住拳头,不允许自己地权利受到任何一丝轻视和挑战。所有胆敢冒犯他权威的人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
起风了,夜异常的冷,寂静的死夜骤然喧闹起来,密集的雨声如糟乱的弦声,一下便将李昙从睡梦中惊醒。
李昙睁着双目躺在黑暗中头痛欲裂,辗转一阵后,艰难地扶着床沿坐起,发了会儿呆后,轻声唤着睡在外面的撷星。
唤了几声不见动静,李昙也不气恼,自己扶着床沿下床,颤颤巍巍地取过床边的拐杖,架好后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虽然有林月沅的细心照料和林日昇研制的汤药,但李昙的病情还是不可避免的恶化了。他的右腿已经萎缩至膝盖以上,而左腿已经开始出现麻木的迹象,想必不需要多久,这种萎缩和麻木便会传到他的双臂,最终他会变成一个四肢僵硬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废人。
他有时也很想配合林月沅,收敛一下自己阴郁悲伤的气质,偶尔也露出欢快爽朗的表情。可是身体的疾病不比其他,只要他一睁开眼睛,僵硬的感觉、受缚的羞耻、丑陋的身体便会如一个可恶小丑时刻跳出来提醒他:自己拥有的是一条残缺的生命,残缺的生命怎能获得完整的幸福。他放松的神经便会再次紧绷,轻快的心情会再次沉入谷底,昏暗是他心中永恒的色彩,它这片照不到阳光卑微可怜的泥土,是永远无法令林月沅那样耀眼的玫瑰绽放的。
他斜靠着桌子坐下,用颤抖的手提起茶壶,在暗夜里他可以清楚的看见像银河般闪亮的清水如蜿蜒的白蛇倾泻如杯中,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如今他连倒水这般轻巧的工作也做的如此费劲。但打击还远不止于此,间歇性酸麻的感觉从手臂上袭来,他手一僵,茶壶落地,砸出远超于门外雨声的巨大破裂声。
终于听到声响,撷星披衣起身,执灯查看,见李昙怔愣着坐在黑暗里,脚边一片湿漉漉破碎的残渣。她急忙将灯点上,一边关切的查看李昙的手脚有没有受伤,一边麻利地将碎片清扫出去。
她口中虽然不断地愧疚着自己睡的太死,照顾不周,可也有轻轻的责备。她有些埋怨李昙不顾身体胡乱走动。虽然是关心和担忧,但却让李昙无端生出几分无趣之意,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个给别人添麻烦的无用之人。
他的手指被碎了的瓷片割伤,慢慢渗出了一大块鲜红的血。他默然地任血流淌,直到收拾完地上碎片,站起身时撷星才看到。她尖叫了一声,吓得脸上一白,忙打开药柜,为他上药,包扎。
他了无生趣地轻叹,嚅嗫道:“对不起。”撷星手上一顿,抬头不解地望着他。他双目微垂,空洞无神,呆愣的脸上写满疲惫之色。
他仿佛丢了魂似得的呆坐,撷星怜惜而又忧虑地唤了他一声。
他不动也不应声,半响才幽幽地叹道:“我这个无用之人是不是经常给你们添麻烦?”
听着他的自怜自艾,她有些难过地握着李昙的手道:“没有。伺候殿下是我的福气。”
李昙抬头望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中波光如水般的清目,咧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一种温暖而舒心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淌。撷星像受了鼓励似得,直直而动情地凝睇着李昙,正要开口,门外林月沅轻声叩门。
两人闻声,一个泄气失望,一个精神焕发。
然而李昙的高兴只持续了片刻,当他的目光转到身边的拐杖,他脸上立刻流露出绝望哀伤的神情。
林月沅推门进来,穿着一件轻薄的水红夹袄,显得格外明艳亮丽。不似屋中的他们裹着厚重的棉衣。她熟络地拍了拍撷星的肩膀问好,撷星却好似受惊的小鸟,自觉地垂首静立在李昙身后。
李昙见了她扯了扯嘴角。林月沅不客气地坐下,趴在桌上,伸着头不住地瞧着他的脸色。李昙则低着头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似得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躲在门后悄悄跟来的李悯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
林月沅听到笑声,拧着眉头,沉着脸道:“谁要你跟来的,快去睡觉!”
李悯早已不似以往那般见了人自卑怯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丫头了。在林月沅的影响下,她比往日自信活泼了许多,身体也在调养之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体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她逐渐展现出母亲年轻时的秀美容貌,加上她日积月累的才情和温和恭顺的脾气,使得如今的她颇得青睐。她仍旧惶恐,目睹了她不断蜕变的林月沅却坦然地认为她受之无愧。
李悯走路时还是难改伸脖的习惯,但瘦瘦高高的她缩着肩膀捂嘴微笑时反倒添了几分娇憨可爱。她的个头已经超过林月沅了,但还是像个娇小的女孩似得,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道:“外面又是打雷又是闪电,我一个人睡害怕。”
林月沅瞥了她一眼嘟囔道:“不是已经开始教你拳法了吗,怎么还这么胆小。”她说着有些粗鲁地拉过李昙的手臂,摸索起他的脉搏,气呼呼的道,“就知道你没睡,昨日药也没吃,你这身子刮风下雨都要主意,来的不得半点马虎。”
李昙也没细听她说的什么,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屋外的风雨声又小了些,李昙突发奇想地提出:“你们能陪我出去看雨吗?”
撷星眼睛瞪得老大,李悯连连摇头,林月沅干脆拒绝道:“不行!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坐在门口吹风,疯了不成。”
李昙却执意要去,林月沅从来都拗不过他,她与撷星气的不行,李悯也好言相劝。李昙被他们说的急了,自己拄着拐杖要站起来,撷星只得将轮椅推来,两人架着他坐稳,推着他在屋外廊上观雨。
深冬时节,暮雨纷纷,院中草木俱凋,没有半点色彩,无论诗意还是意境都难以与春风、夏雨相比。除了寒冷刺骨的冷雨便是咆哮呼号的北风,实在不知有何可赏之处,偏李昙赏地津津有味,久久不愿离去。
三人木然地排成一排站在他的身后。林月沅向来不畏严寒,于风雨中也怡然自得,另外两人就不行了。撷星环着胳膊,不住跺脚,冷得站不住,李悯也轻轻地抽着鼻子,使劲忍着喷嚏。
林月沅见两人实在遭罪,忙催促两人回屋。李悯忍受不住哆哆嗦嗦地进屋,撷星则不放心,说自己加件衣服再回来。
又一阵寒风掠过,连林月沅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李昙却始终端坐如佛般,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林月沅忍不住叹了口气,李昙突然苦笑一声道:“月沅,我是不是很可恶,总是故意让你们担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林月沅越发糊涂,听他话中意思,他原是体会得到别人的关怀的,那又为何总是别别扭扭地与人不快?她迟疑了少顷,无奈答道:“可恶倒不觉得,只是有时太任性了些,譬如今晚,这么冷的雨夜,你这是何必?”
李昙幽深的目光充满怅惘:“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人前听话惯了,在你们面前总想使使性子。”
林月沅听他话里语气甚是凄凉,一时间也难受起来。但当李璨随便地套着一身便服怒气汹汹地出现在回廊上时,她的怒火一下子便被勾起。
李璨气急败坏、毫不留情地指责林月沅为何如此不顾念李昙的身体,任由他在冰冷的冬夜,围着薄毯在廊下吹风。林月沅怒上心头当即与他争吵,李昙并不解释,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两人横眉怒目地争吵不休。
撷星听得二人吵架声,忙从屋里出来,她好不容易哄得李悯睡下了,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照顾李昙。她将一个厚厚的貂皮披风围在李昙身上,望着廊下争吵的两人,攒眉道:“这两位主子,不能好过一天,这怎么又吵起来了?”
两人争吵地越来越凶,声音快要盖过雨声了。撷星想要上前劝阻,李昙拉住了她的胳膊,笑着轻轻摇头,她急得不行问道:“殿下怎么也不劝劝,不会又动手吧?”
“能够这般酣畅淋漓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怨,我甚是羡慕呢。”李昙朝着他俩轻笑着一点头。
“殿下又说混话了。”撷星嗔道。
李昙望着两人笑意逐渐减淡,哀痛逐渐栖上了他的脸颊,他双睫轻颤,落寞叹道:“有些东西果然是不能奢望的,挣扎努力不过徒劳而已。”
撷星明白他心中哀怨,劝慰道:“殿下我知你心里不痛快,可莫要糟蹋坏了自己的身子。”
李昙凝视着院中的快要停息的落雨,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