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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墙内几株榴花竞放,红艳似火,即便在朦胧如水的月光的浸润下依旧如盏盏红烛耀人双目。明月已挂柳梢,树前车道上依旧人流车马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车马,楚云汐和女童扶着妇人站在榴树下,静候人车散去。短短谈了几句,妇人对楚云汐已产生了深深的好感,两人又

    聊了聊今日宴会的盛况,言语之间十分投机。

    南门的喧闹混乱惊动了宫中的禁军,车道上陆续出现了几对禁军士兵正在疏导车队,维持秩序。车道上马车渐渐加快了驶动,堵在车道两侧的人群也开始松动,站在左侧的楚云汐终于可以望见停在对面的楚府马车车角悬的金铃了。

    楚云汐要告辞了,那妇人对她甚是不舍,正要讯问她的姓氏闺名,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呼唤:“母亲!”

    小女童欢喜地朝发声处跑去,边跑边招手叫道:“二哥哥,我们在这里。”

    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年轻武将闻声下马,蹲下张开臂膀,小女童冲入他的怀中,搂住他的脖子,欢乐蹦跳。他笑着将她抱起,她伸臂朝榴树下一指喜道:“二哥,大娘在那里,咱们快去找她。”

    他抱着女童来到妇人身前,将其放下,郑重地抱拳请安道:“母亲!”

    妇人亲热地抚了抚他的鬓发,替他正了正胸前的铠甲,脸上满是做母亲的爱子之情:“佳珩,你来了。”

    机灵的女童跑到妇人身后,拉着一脸错愕的楚云汐到两人身前,献宝似的笑嘻嘻地介绍道:“二哥。你看你看。这是我们刚认识的漂亮姐姐。”

    施佳珩也愣住了,诧异问道:“云汐,你怎么会跟我母亲小妹在一起?”

    楚云汐终于确认了三人的关系,忽有种莫名的羞怯升上心头。她心中乱跳,微有些慌乱道:“哦,原来伯母您是……施夫人。”

    喜出望外的施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似乎怎么看她都看不够:“你是楚相的小女儿啊。真是太巧了,我还是说要择日请你到家里坐坐呢。”

    楚云汐不禁红霞飞满脸颊,垂眸羞涩道:“伯母说着这话倒显得我不懂事了,是我疏忽了,理应早上府里拜见您才是。”

    施佳珩望向楚云汐的眼神微微发直。施蓝茵掩嘴偷笑,乐呵呵地报到楚云汐身侧,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姐姐,二哥哥偷偷给我说过,你画的画可好了,连圣上都对你的画赞不觉口呢。姐姐,姐姐,蓝茵也想学画,可是我听不懂那些老师傅讲得画理。姐姐你能不能去府里教教我呢,求你了,姐姐。”

    楚云汐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默不作声。施佳珩怕她心中不愿,口上又难以拒绝,不忍她为难,便招手叫妹妹回来,蹲下握着她的肩膀好言劝道:“蓝茵,别闹,你楚姐姐身体不好,教授画艺劳心伤神。我回头再给你重新换几个先生就是了。”

    施蓝茵背对着楚云汐朝他促狭眨眼,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二哥哥,你见着楚姐姐怎么就变笨了,姐姐如果能当我的师傅,你不就可以常在府里见到她了吗?”

    施佳珩没想到妹妹的鬼心眼这么多,对她露出了一个短暂的感激笑意,而后又板起脸。

    施蓝茵配合到位,扭着身子撒娇道:“不嘛不嘛,我要让楚姐姐叫我画画。”

    施夫人笑容更胜,不但没有如以往那般责备施蓝茵的无理取闹,反而帮腔道:“楚小姐,你看蓝茵这个孩子被我惯坏了。你若是平日无聊,无事之时可以抽一个时辰到府上去指点她几句,就当做散心了,可好?”

    施夫人开口楚云汐焉有绝句之力,虽然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仍尊重长辈的意思答应道:“伯母叫我云汐好了,我画技微薄,原上不得台面的。令公子是客套话当不得真的,指点断断不敢,不过施小姐若是愿意,我倒可以陪她画着玩玩。”

    施蓝茵兴奋的又蹦又跳,鼓掌相庆。两人趁她们不注意,互相调皮地眨了眨眼。

    他直起来身来,隐藏喜悦的表情,略感抱歉地对楚云汐道:“那就烦劳你了。”

    在施夫人面前,楚云汐有些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只低头回道:“不碍事的。”

    施府的马车驶了过来,孝顺的施佳珩拖着母亲的手臂送她上车,又将妹妹抱了上去:“母亲,儿子就不送你了。你和妹妹一路小心。”

    施夫人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使眼色道:“我们回府了,佳珩,你送送云汐吧。”

    施佳珩目送马车离去,转而对楚云汐道:“走吧,我送你。”

    楚云汐脸红忸怩地婉拒道:“我家里的马车就在前面,我走过去就可以了。你还要当值,去忙吧。”

    施佳珩笑道:“没关系,就这几步路,我陪你走过去吧。”

    不知何时,两人独处时话变得越来越少,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怪异尴尬。两人的关系竟被这平静的岁月冲淡了许多,似乎还不如往昔惊心动魄的日子那样亲近。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对抗风雨,近若咫尺,可如今他仿佛有一道难以言喻的隔阂突然阻隔在两人之间,两人卒然间便远若天涯。

    他们就这般沉默地走着,许久不见,施佳珩心中本有千言万语要说,此时脑中又忽然什么都想不来。

    楚云汐的心中亦是狂乱不止,总有一种之不知名的恐惧感在她心头萦绕,她也不知为何每次见他这种惧怕便会加深,此刻她特别害怕他会蓦然张口对她说话正如她无法控制自己刻意地躲着他。她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所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他的沉默,祈祷他的距离。

    直到她上了马车,他终于也没有说些什么,两人互相道了声“保重”便这么淡淡地分别了。

    但这一幕进入坐在不远处马车里的孟蓼眼中,就变了味,她用最肮脏恶毒的想象来满足她的嫉妒和不甘,楚云汐对她文采的蔑视,太子对她笑容以及施佳珩对她的殷勤都在挑战她的尊严和骄傲,她的不平之怒熊熊像月下火红的榴花,熊熊燃烧!

    楚云汐动作轻盈的进了车厢,但靠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楚云漪还是被惊醒了,她本能地展开笑容,而楚云汐却淡淡然然地坐到了她对面的另一个车角,拢了拢衣服,双臂叠交,闭目养神,一副不要打扰的姿态。

    楚云涟失落地缩在角落,透过车帘的一角,恍惚地望着车窗外狭窄而璀璨的星河,眼中尽是迷蒙的星光。

    黄昏钟响,于清秋风露中迤逦不绝。烟绕横林,山沉照影,暮气深沉。上官雪萸穿过雾中竹林,湿凉之气透过衣物,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记画堂里宫婢噤声,内侍无语。楚云涟端坐在堂前大案之后,隐忍怒火,闭目威严,仿佛寺庙中一尊庄严肃穆,无喜无悲的菩萨。

    听得她款款而至的脚步声,她的双眼闪开一条缝隙,挥手令侍婢们退下。

    上官雪萸径直而来,并未行礼,只凝视着案桌白瓷缠枝梅瓶中一只凝露海棠,仿若春睡美人,娇媚无方。她伸手扶着花瓣边缘,盈盈而笑:“姐姐,今日怎得空闲?”

    楚云涟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中的纸张,自嘲道:“怕是我以后只会更闲,等进了冷宫之后便再也不用操心了。”

    上官雪萸听出她言语中的心灰意懒,半是安抚半是恭维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姐以后还要做皇后,管理后宫,母仪天下,只怕到时候忙得连我这个妹妹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楚云涟满脸阴霾之色,抿嘴不言,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字条。

    上官雪萸瞟了瞟她手上反常的小动作,感知到了她心头的烦躁。她素来持重,挺拔高贵,神态恭肃,无论是站着或坐着,她都仿佛如同松柏一样稳重,即使参加再长时间的宫廷宴会,她都能保持始终如一的端庄姿态。近乎完美的教养仪态,让她好似一件精美无暇的木偶,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是一件绝美的装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楚云涟这么不稳重的动作,但这也恰恰说明她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上官雪月咳嗽一声掩饰她嘴角的笑意,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怎么?难道这东宫之中还有人敢与姐姐争宠不成?”

    楚云涟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淡淡道:“你自己看。”

    上官雪萸接过被她揉搓地皱皱的一张字条,上面字迹凌乱地写着一首词。她轻扫一眼便心中明了,只是故作不知地缓缓读道:“《霜天晓角·梅》疏明瘦直,不受东皇识。留与伴春应肯,千红底、怎著得?夜色。何处笛?晓寒无耐力。飞入寿阳宫里,一点点、有人惜。”

    她将字条展直,笑道:“这是哪家小姐的大作啊?将惜梅赏梅写的如此柔情。”

    楚云涟恨恼道:“这是太子的大作呢!”

    上官雪萸惊讶夸道:“太子亦是好文采。”

    楚云涟眼光犀利地瞪视着她,开门见山道:“行了,你这御封的才女就不用故作愚钝无知了,将当日诗会上云汐做的词与太子填词对看,太子之意已是昭昭日月了。”

    上官雪萸自然心知肚明,却仍旧不敢直言:“这不过是太子的随兴之作罢了。”

    楚云涟冷笑道:“是吗,这么巧,也是这个词牌,也是梅。”

    “也许是太子看了四妹的词有感而发而已。”

    “是啊,他这满心的爱慕之意若不写出来岂不是要憋死了。”楚云涟不敬讽刺道。

    上官雪萸赔笑劝道:“姐姐莫要多想,一首随笔填鸦之作,想必太子是写着玩的。”

    楚云涟不满她装模作样地兜圈子,发横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飞入寿阳宫中有人惜,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少时未立太子之时在洛阳所住的行宫便叫寿阳宫。而且,你几时见他笑的如此开心,我与他夫妻多年,他几乎从未对我展过笑容。”

    话已说的这份上,上官雪萸就不能不识趣了:“这么说太子有意提携她做良娣了。”

    楚云涟挺胸沉声道:“不!太子的东宫之中只可以有我一个楚氏中人。”

    “可是,太子偏要怜惜这株梅花,又奈如何?此梅‘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而‘春风惰性’的海棠偏又能如何?”上官雪萸一脸为难之色,言语间对楚云汐有些微微地惧意。

    楚云涟怒道:“是啊,她倒是寒梅傲骨,自不愿与海棠共处多言。”

    “那太子良娣,姐姐可以其他中意之人?”上官雪萸试探问道。

    “我已向贵妃娘娘提了一人。韩氏琉芝温婉可人,柔顺听话,确是太子良娣不二人选。”楚云涟平声道,“贵妃娘娘对她似也颇为满意。”

    上官雪萸点点头道:“姐姐过几日,可接韩琉芝到宫中游玩,让贵妃娘娘见见。”

    楚云涟撇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道:“这话才是,我且问你,你心意如何?”

    上官雪萸盈盈下拜,坚定吟道:“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霜雪。”

    楚云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上官雪萸寻凳而坐,她收敛起了杀伐狠意,与她扯起了家常闲话。

    “太子即将迎娶良娣,想来七殿下的婚事也该提提了吧。”

    楚云涟抿了口香茶,摇头道:“他?怕是早呢。”

    “他年纪也不小了,比小侯爷大两岁呢。”上官雪萸摇着两根指头,笑道。

    “怎么你看上他了?”楚云涟毫无顾忌的玩笑道。

    上官雪萸也不觉害羞,豪放笑道:“姐姐可饶了我吧。我这性子最受不得拘束,若嫁进宫来就没命出去了。”

    楚云涟听出她言外之意,试探之言便到此为止:“七殿下身有残疾,圣上和淑妃对他怜惜不已,自然不愿他过早成亲出宫建府。他又是出了名的宽厚仁德,大约也不愿拖累人家姑``娘的青春年华,两下里只是拖着。”

    “七殿下不办,那小侯爷也不办了?”

    “他在这宫里可是个麻烦人物。惹也惹不起,捧亦不敢捧。朝里的武将自是不敢与之结亲,至于一干文臣大约还在观望,跟他联姻,是福是祸很难说,你最好别打他的注意。”楚云涟警告她道。

    上官雪萸低头喝茶,半响不语。

    “不过你若能与施家联姻自是极好的。你放心,只要你心意坚定,我会助你的。“楚云涟以利相诱道。

    上官雪萸娇羞一笑,并不答话。楚云涟见她害羞不语,便知此言正中靶心,阴恻恻地端起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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