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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刚被关上没多久,又被粗暴地拉开。恪文冲出去跳下台阶来到路边,手里还拿着字纸,四处张望寻找可疑的人。
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上午。她看到松鼠窜过马路,梅花鹿在远处觅食,风吹动长出新叶的樱桃树,就是没发现半个人影。
会是谁留下的纸条?恪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依然在想。此人怎么会知道屋里恰好没人?难道说他(或者她)一直在监视屋里人的动向?恪文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第一反应即是将纸张叠好收起,埋头匆匆走回屋内。
写纸条的人一定是了解她家的情况,并且知道恪生名字的人。这样的人在岛上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颂薇知道,但她不会这么做;徐院长知道,但她没必要用这种神秘兮兮的方式传达信息,完全可以直接告诉她;辛西娅知道,可她已经不在岛上;还有一个裴队长也知道,但他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往女孩家门缝下塞纸条,同样的,他也可以直接派人来转达。
思来想去,只有这么几个人符合条件。没有可能性较大的嫌疑人,恪文不禁开始怀疑这条留言的性质,这会不会是一个针对她的恶作剧。像颂薇的人体模型事件一样,是为了刺激她的情绪才设置的。可是这又回到老问题上,有谁会这么了解她家的情况呢?
如果说这不是一场恶作剧,而是真正的警告。为何不把警告的原因说清楚,而是要遮遮掩掩地留下只言片语?一则有效的警告,不仅应该说明不能做什么,还应该说明为什么不能,最好再添上如果这么做的后果。眼前的留言只做到了第一条,令恪文的心像被猫抓似地难以忍受。
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这则留言,是依其行事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两种做法的后果分别会怎么样,会不会带来连锁效应最终为自己、为恪生带来影响?她身边无人可以商议探讨。颂薇单纯,连自家的事务都插不上手;羽娜已走,不然还可以和她说说;徐院长不值得再次信任,向她求助就是浪费时间;其他同学老师就更不可能了。
恪文原本相当习惯于独自解决问题,这是头一次她由衷地哀叹一个人的无助。
时间很快来到周末。
“怎么一个人跑到外面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出来透透气,顺便远离人群。我咳嗽太厉害,别人都把我当成流感病人。”恪文苦笑着回答。
孔青在她身旁坐下,见她只搭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自然地准备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恪文察觉到他的举动,连忙阻止他。
“不用了,我不冷。”
孔青只有将脱了一半的外套又穿回去,借天气变化给自己台阶下。
“进入五月天气开始变得暖和了。”
“偶尔风还是很大。”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阵。女的陷在纷乱的思想中拔不出来,男的则一脚踏进揣测对方思想的泥沼之中。孔青没有直接问恪文在想什么,而是回过头看看灯火通明的慧珍堂,问道:
“你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用餐聊天吗,宁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外面?”
“我没心情坐在里面和他们谈笑风生。”恪文觉得面对孔青,没必要说话拐弯抹角保持淑女形象。
孔青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我注意到整个晚上你都心神不宁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家里有新的消息了?”
恪文抬起头,望着公路对面的树林。她的眼神好似夜晚的海,幽邃墨黑深不见底,底下翻涌着惊涛骇浪。孔青注视着她的侧颜,在她开口回答之前打算保持沉默。
“对面的那片树林,是狼出现的地方。”恪文忽然道。
“狼?”孔青怔住了,朝林子里打望,“怎么突然说起狼了,你没事吧?”
恪文没有立即向他解释狼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是微微皱着眉头说:“孔青,你知道吗,我在想,任何一件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也许都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接着,她讲述了几周前发生在此地的戏剧性事件。孔青听了不禁乍舌:“天鹅岛是海岛,怎么会有狼!”
“所以我说,不合情理的表象之下,一定有合情合理的内核。”
孔青莞尔一笑:“你还是那么喜欢思考,和小时候一样。”
恪文笑不出来。她叹口气,手扶着额头说:“可是当不合情理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却不知道该认真对待,还是一笑了之。”
孔青的笑容消失了。他半蹲于恪文对面,想以此鼓励她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关于恪生的?”他问。
恪文这才将收到的纸条和分析出来的疑点一一告诉孔青。
“我并不想让你牵涉进来,你和陈姨已经为此受过一次骚扰,不应再受第二次。”恪文说着不断地摇头。“我只是苦于找不到人一同商量对策。”
“你很快就会有一起商量的同伴了。”孔青微笑着说。
恪文不解其意,奇怪地看着他:“谁?”
“我爸爸。”
孔青一定是在逗她开心,恪文想。她勉为其难地笑出来:“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你母亲前不久重新指定了代理律师。她指定的就是我爸爸。”孔青依旧微笑着。
恪文起初不敢相信。母亲曾经极度看不上孔青父亲,觉得他是个性格呆板没有前途的律师,怎么还会选择他做代理律师?恪文不敢将这个问题说出来,这样问有怀疑孔青父亲的职业素养的嫌疑。
母亲为何做出如此不合理的举动,恪文痛苦地想,又是一桩不合理的事情。也就是刹那间,凭着多年母女的心思共通,恪文忽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思。母亲在用更换律师的方式告诉她,有什么话尽管跟孔青的父亲说,他值得信任。
“我爸爸答应了。他很快会来天鹅岛,飞机票都订好了。”
“没错,我想起来了。我收到过外事处寄来的信,说是新的律师会来见我,就是下个星期。啊,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恪文咧嘴而笑,尽管没有笑出声。果然如她所说,不合理之下一定有合情合理的内涵。
恪文体内的另一个自我复活了。她心情舒畅,想象明天终于可以放下担子和孔青一起游玩,晚上参加人生中第一场舞会。她要穿着漂亮的裙子,和孔青谈笑,聊不那么沉重的话题。她再次为上周粗鲁无礼的行为道歉,又一次感谢他能无视阻碍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起。
“对了,有件事,我想现在和你说。”孔青坐回恪文身旁,说道。
“你说就是。”恪文的语气比起刚才轻快许多。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说合不合适……”孔青开始变得犹豫不定,“我怕……我希望你能接受。”
见他表情严肃,五官不自在地抽动着,像是内心经历着不小的煎熬,恪文也压低了音量,放慢了语速:“你说吧。”
孔青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看着恪文,又很快转回去。
“我打算今后选择闵颂薇。”
美好的夜色,欢声笑语的人们。晚风吹过,树林哗哗地响。
“这都是我的决定,和旁人无关。你不要怪她。”孔青叹口气,“我很抱歉。”
“不要道歉。”恪文隔了很久才说,“告诉我为什么。前两周你还坚定地选择我,为什么突然变卦了?”
“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他的嗓音忽然变得沙哑无比。
“不要道歉。”恪文又说了一遍,声调不觉加高,“告诉我原因。再艰难的事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孔青垂头看着地面,两手耷在腿上,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好几次他都抬起头来,动动嘴皮又低下去,把头埋得更低。恪文等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她认为孔青可以现编出一套说辞,为自己开脱。
她慢慢地站起来,转头对身后的孔青说:“我有勇气接受一切现实,你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恪文离开了。依着爱情故事里的情节,男方会追上来,向她道歉求她原谅。可回头看看,身后的道路空旷无人,只有昏黄惨淡的几盏路灯。她找不到孔青不合情理行为之下的合理内涵,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合理的内涵。
这天晚上,恪文是一个人走着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