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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文惊叫一声,手上的听筒触电般甩出去。
“远离电话,举起手来!”
恪文举起双手,牙关嘚嘚直响,哆哆嗦嗦地说道:“别开枪,我、我可以解释……”
说话间,门外又进来几个举着枪的人。这几个人的表情明显平稳得多,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枪口一致对准恪文。恪文一眼认出,其中两个人是中午守在徐院长办公室门口的两个白人士兵。还没想明白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看到徐院长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恪文刚受了不小的惊吓,脑袋有些转不过弯,看见徐院长走进来,只觉得头发昏,双眼盯着她,两只手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手举起来!”
飞行员吼她。徐院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她被粗暴对待,一句话也没说。
“都把枪放下。”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门口的几个彪形大汉放下枪自觉往两边走,像黑色的巨幕拉开。幕布之后,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他的外形很不起眼,身材矮小,削肩。走路时上身微微前倾,像态度恭谨准备举弓,又像随时准备扑杀猎物。楔子般棱角分明的下巴,干干净净没有半根胡茬。眼窝深红,像宿醉刚醒,眼神却精明通晓。屋子里所有的人中,只有他脸上保持着微笑。他踱进屋内,手一挥道:
“给徐院长搬张椅子。”
马上有士兵搬来一张椅子,请徐院长坐下。飞行员则走到恪文身边,将电话听筒放好,就地守在恪文旁边。恪文惊恐地看着他,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却听到中年男人道:
“谭小姐,请坐。”
他自己也已坐下,翘着二郎腿,微笑着看着恪文。
他沉稳的态度令恪文疑惧。迟疑片刻,她就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快速浏览了一圈屋里的人,除了两个白人士兵她记得,中年男人背后的黑衣男子她也觉得眼熟。
“谭小姐,我必须承认,你的才智与行动力让我十分惊讶。”中年男人说道。
恪文将视线从黑衣男子转移到他身上,看了他几秒钟,才问:“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兰道。”他笑着回答。
心绪逐渐平定下来。哪怕被一屋子人紧盯,自己孤立无援,也不再恐慌无助,因为她找回了思考的感觉,大脑重新开始工作。一旦开始思考,就不再害怕。
兰道,这个名字从来没听说过。无论如何,他既然带着兵,就应该是裴队长的下属,因为裴队长才是天鹅岛军队的最高长官。大概估出此人地位,恪文更加有底,其身后的黑衣男子估计也是他手下的士兵。
“你在不停看他。”兰道忽然指着黑衣男子,“觉得眼熟?”
恪文不说话。
“在你从侧门进来的时候,有个人正好出去。那个人就是他。我看到你打算翻阳台,那是很危险的动作呀,于是派他去帮你一把。”
兰道大大方方地承认。恪文的心猛地一跳,她左手搭在右手上,右手指甲掐进手心,表面上依旧冷静自若。
“这都是设计好的?”
“当然。”兰道干脆地点点头,一副为恪文的问题吃惊的样子,“图书室的摄像头,电脑后台监控,通话记录追踪……我不敢对你掉以轻心,一直在背后看着你。”
恪文的呼吸渐渐加快。按照兰道的说法,自己的一切行踪早就在他的监视之下,她却毫无察觉,还以为计划周全,事后能全身而退,没想到背后藏着无孔不入的偷窥之眼。
“为什么?就为了让我跳进陷阱,违反校规接受处罚吗?”
兰道听了恪文的问题,先侧身询问徐院长能不能如实相告,徐院长态度极其冷淡。
“这是您的案子,您自行决定吧。”
“我也是担心谭小姐的身体状况,听说她低血糖,几天前还晕倒过。”
如果说设下陷阱让人无法理解,那兰道的这句话就是彻底越界了。天鹅岛的驻军只负责安全保卫的任务,绝对禁止掌握女孩的个人情况,尤其是健康状况。兰道怎么会对恪文的健康状况如此了解,他到底是不是天鹅岛的驻军?恪文一时懵了。
“我还是那句话,您的案子,您决定吧。”
兰道耸耸肩,转而对一脸惊诧的恪文道出缘由。他语速很慢,好像害怕恪文接受不了,让每一个字听上去都惊心动魄。
“三月二十九日,我们在同亚区的龟脊山附近抓获一群正在进行非法活动的男女,其中为首的人,叫做章佰龄。”
听到章佰龄的名字,恪文不免为之一愣。在此之前,她推测徐院长一心要打听家里的社会关系,可能是想了解章佰龄的情况,甚至可能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万没想到兰道竟然直截了当地将此人名字说了出来。旁边徐院长的脸上如死水般平静,像是早就知道此人了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兰道笑着模仿恪文的心声,“‘他们明明清楚章佰龄的行踪,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打听他的情况?’”
恪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问:“你们知道他?”
兰道伸出手,黑衣男子立刻递上一只文件夹。打开文件夹,兰道翻到其中一页,念道:
“章佰龄,男,四十五岁,未婚,父母皆亡。联亚区出生,现居同亚。开了一间生物技术公司,接些育前基因的筛查、修改的生意。在此之前曾在联亚区参加过非法组织的活动,而被联亚区政府通缉。”兰道合上文件夹,指尖轻敲封面,说,“谭小姐,你看,我们对他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打听?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恪文直直地盯着兰道。
兰道摇摇手指:“错。你们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近。他可是你母亲的老情人啊。”
恪文呼吸开始急促。兰道翻开另一页,又说:
“章佰龄和你母亲是大学同学,两人专业不同,但都参加了网球俱乐部。毕业后,你母亲就嫁给了你父亲,可是依然与章佰龄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具体密切到什么程度,你最好别知道,以免毁了她在你心中的形象。不过,你父亲倒是清楚得很。”
恪文全身发热,血液都往头上涌。这个人的嘴像是长了疮,说出来的话都是脓液。她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旁边的士兵立刻警觉地要上前阻止她。兰道挥手,让他们后退。恪文盯着微微带笑的兰道,意识到此人掌握的情报远比自己知道的多。要想得到他手上的情报,就必须忍这一时。她硬是逼着自己坐回椅子上,双手死死抓住扶手,冷冷地说:
“你知道我家人在哪里。”
兰道见恪文克制住情绪,好像很满意。
“放心,你母亲没受苦,在羁押所吃得好,睡得香。”
恪文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既是放松,又是哀叹。正如自己担心的一样,母亲果然受到章佰龄的影响,参与了非法组织的活动。母亲啊母亲,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的行为会连累恪生的!她睁开眼问:
“我弟弟呢?”
兰道合上文件夹:“这个问题需要问你自己。”
“我怎么会知道!”恪文的声音突然变大,“我母亲都被你们抓了!”
“但令弟得到风声,临时逃脱,目前仍在潜逃中。”
恪文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浮现出恪生年轻幼稚的面庞,他的面容很快消失,面前只有兰道那张令人可憎的脸。恪文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动,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你胡说!造谣!”她腾地站起来,作势去抓兰道,随即被两边的士兵架住。她指着兰道叫喊:“你诬陷他!他不可能参加非法活动,你诬陷!”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恪文一次又一次地在泪水掉落之前将其拭去。视线虽然已经模糊,却牢牢钉在兰道身上。
“我们给过你机会,但是你不愿配合。我只有摆个小局请君入瓮了。”兰道说完挥挥手,手下立刻走到电话机旁,查看通话记录,又转而在手掌电脑上搜索。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恪文喊着。
“谭小姐,令弟得到风声,又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同亚区逃亡,说背后没有亲近的人支持,谁也不会相信。”
兰道说完,正好手下将搜索结果递上来。兰道接过看了,眉毛一扬,转手递给徐院长。
“哈,居然是自己人。”
徐院长扫了一眼,惊呼:“辛西娅!”
原来如此。他们想尽办法打听谭家在同亚区的社会关系,并非为了章佰龄,而是以为除他之外还有别的亲友在暗中帮助恪生。恪文头皮都炸开了。本想打电话通知辛西娅停止联系,却不料正中他们的圈套。
“不,辛西娅是无辜的。我可以解释!”
兰道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恪文微微点头。
“谭小姐,谢谢你的配合。”
“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你们……”
恪文喊着要冲上去,徐院长却一步上前抱住了她。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谢谢你。”兰道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如果不是你发挥过人的才智将电话打到同亚区治安局,我们还不知道令弟依然活着。”
说完,他笑了笑,转头离开。
恪文的世界天旋地转,心跳快得不可控制,吸气渐渐跟不上呼气的节奏。她抱着徐院长哭、喊、哀求,徐院长絮絮地说着话,她却听不清楚。
嘀——
心跳超出警戒范围,手环发出刺耳的警报。恪文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