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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立储此一大事,突然恩封两位公主的事件并未引起朝堂之上多少震荡,然而长安公主也还罢了,亲生父母虽说得到了追封,但为亡故之人,又无其余亲眷,也就是市井之间,从前旧邻,无不感慨帝后隆恩,使得义勇遗孤从此贵为金枝玉叶,天恩降于普众,普众自然庆幸。
相比之下,怀孝公主的亲生父母,原本只是寻常世族,如生父方崭,就是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有个花名称作方必输,指的是他在赌场的战绩,足见一无是处到了何等地步,然而因为太后提携,一跃而为越国公,虽只是虚封,不享封邑更称不上权重,起码还占个“位高”,至少他自己,足够洋洋自得。
方崭的正妻任氏,也就是越国夫人,就更加沾沾自喜了。
她是家中的嫡长女,却并非与华阳夫人任瑶光一母同胞,越国夫人生母早逝,华阳夫人之母实际乃她继母,故而姐妹两容貌差异甚大,越国夫人五官平凡,属于必须施以浓妆一类人——否则太过普通,根本无法张显世族女儿的风仪贵重。
但越国夫人倒也乐观豁达,并不会妒恨妹妹的惊世别俗,姐妹两个又还差着些年岁,不至于因为首饰衣着更甚婚嫁诸事产生争斗,感情也算和睦,纵然越国夫人所嫁非人,一度无望妻凭夫贵,连生了三个女儿,大受翁姑刁难,丈夫不成大器不说,给她添了一堆庶子庶女,家中多少姬人婢妾也不提,外头还包养着两房美妾……
总之做为嫡长女,任大姐全然不如任小妹因为有个得力的外家,日子过得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任大姐很懂得“知足常乐”,翁姑刁难,她便卑躬屈膝,丈夫花心,她也不闻不问,如此贤良忍让,硬是让方家找不到借口将她休弃,再者她与小妹和睦,过去小妹的舅舅雷霆也会替她撑腰,日子一长,倒让翁姑认为除了没有诞育嫡子,这个儿媳几乎无可挑剔,态度竟也大有转变,任大姐的日子过得越发轻松畅快了。
如今成了越国夫人,功臣便是任小妹,夫家更是对她刮目相看,那些妾室也终于偃旗息鼓——无论生多少儿子,将来都比不过怀孝公主尊贵!任大姐更觉扬眉吐气,连日以来,但凡行止都是昂首挺胸,但凡见人都是谈笑风声。
这也算是飞上枝头成凤凰,母凭女贵了。
又纵然大周忽然恩封了个越国公,国丧未除,越国公府当然也不可能大宴宾客,只不过仍有不少意图攀附之流,登门道贺,只要不饮酒行宴,却也不算触律,越国公府门前一扫冷清,也有了几分显望之势,自上及下都是喜笑颜开。
其实什么越国公府,皇帝压根没有另赐宅邸,只封了个爵位,牌匾都懒得赐下,是方家自己挂牌,无非是把老宅变成了“公府”。
但这方家,其实早已势衰,老小皆为纨绔,任氏嫡宗原本是看不上这等门户的——任瑶光之父,与任知故可还有不小距离,她这一支,祖父时就是庶出了。
任瑶光的父亲也是庶子,不过一表人才,这才被嫡宗稍微看重,元配因族长提携,虽相貌有失秀美,好歹也是世族闺秀,不想短命,生下长女不久病故,任父因风流倜傥,引得雷氏芳心相许,但当时雷霆还没得韦太后重用,故而这门姻缘也不算太离谱。
就算任大姐出嫁时,雷家也并未腾达,她的外家虽然是世族,奈何母亲早逝,外祖父及舅舅并不愿意更多照顾,婚嫁时多有不如意,又哪能想到如今还有这等造化,连夫家都得以她为荣光。
乍然富贵,虽未免张狂,更加有些不知所措。
这日越国夫人一听皇后的姐姐柳七娘来访,二话不说就下逐客令:“我之所以得如此荣耀,全靠太后恩典,京兆柳乃后族,为太后敌仇,柳氏能安什么好心?我已多次拒见,她竟不依不饶,真真腆不知耻,不用对她客气,她妹妹虽为皇后,夫君却不过一介县令,有什么资格让我礼遇。”
可越国夫人身边的媪妪,却是任瑶光的乳母,此时毫不客气反驳:“华阳夫人听闻韩柳氏屡屡登门,思量再三,认为韩柳氏也许并非居心不良,她从前便与元夫人来往密切,虽可能为皇后耳目,如今皇后伪装已被太后揭穿,韩柳氏身为皇后嫡姐,哪里至于继续忍辱?她有何来意,夫人不妨一听,要是对太后有利,何不利用?”
越国夫人也没有固执己见,适才答应面会。
但言谈时仍然摆足了架子:“娘子可是稀客,但俗语有云,无事不登三宝殿,娘子百折不挠,未知目的何在?”
这话说得颇有些不伦不类,前后矛盾显然失礼,只七娘却完全不以为然:“妾身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向夫人道贺而已。”
越国夫人冷笑道:“娘子甥男,如今贵为大周太子,与京兆柳相比,越国公府无非人臣,又有何喜值得道贺?”
柳七娘仍然心平气和:“妾身愚钝,不讨父族尊长欢颜,更为夫家冷落,无依无靠只能自食其力,方能为一双子女争取几分日后顺遂,还望夫人宽容,给予妾身几分照抚。”
任大姐还从未见过姿态如此谦卑的皇亲国戚,一时反倒震惊,很有几分过意不去:“娘子也别怪我失礼,我万万想不到,娘子贵为皇后长姐,处境却如此……”这要怎么说,不堪?艰难?说出去还真没人信,韩柳氏那夫君虽然有宠妾灭妻的不良之嫌,她到底是皇后的嫡姐,国丈之嫡长女,纵便是和离,照样荣华富贵,而且仿佛没有听说韩家主张和离,舍弃这么一位显望出身的儿媳。
“不怪亲长偏心,也实乃妾身冥顽不灵,自闺阁时,便与皇后失于和睦,如今皇后母仪天下,家中尊长更加怨怪妾身乖张,大错已经铸成,然妾身既为人母,却不忍让子女亦受牵连,总该竭力争取,弥补错失。”七娘叹道。
这话也不是全为虚伪,她万万没有想到十一娘已被软禁,竟然还能“咸鱼翻身”,时至今日,她当然也醒悟过来从前种种皆为天子的障眼法,但悔之晚矣。
她早把皇后得罪彻底,两人异位而处,她也必定不会原谅胆敢当面挑衅落井下石之人。
祖母靠不住,父母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帝后更加靠不住,她除了投效太后,破釜沉舟,哪还能有其余选择?
更关键的是,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对十一娘认输。
凭什么一个庶女,贱婢所出,能得此风光无限,至尊至贵?她才是一房嫡长女,凭什么就要向庶女屈膝道罪?
她不能认输,为了一双子女,也不能认输。
眼见越国夫人的态度有所缓和,柳七娘深深吸一口气:“夫人,妾身谏言,望夫人转告华阳夫人,莫要疏忽了同安公主。”
同安公主没能在中秋佳节之前赶回长安,但现今却是已经平安抵达,但越国夫人对这位真正的金枝玉叶却并没有予以观注,听柳七娘如此谏言,大惑不解:“同安公主自幼便与当今圣上更加亲近,若非圣上,只怕早已经香消玉殒,纵然和亲途中未被劫杀,大周与突厥交恶,那突厥可汗哪里还会留她性命?同安公主必定会埋怨太后,只与圣上齐心,阿瑶又哪犯得着应酬她。”
“正因为圣上疼爱贵主,夫人才不能忽视。”柳七娘缓缓说道:“夫人试想,圣上如此看重贵主,要是贵主与皇后发生矛盾,圣上恐怕也会埋怨皇后苛待侄女,太后到底是贵主嫡亲祖母,血缘至亲,之间纵有嫌隙,也不是不能化解。”
越国夫人仍然认为不可行:“阿瑶与贵主并无交谊,若急于讨好,也太着眼,圣上必定怀疑阿瑶是得太后授意,心中先存了戒备,又怎能中离间之计呢?”
“华阳夫人并不用急于讨好,只需借口消解太后、贵主之间嫌隙,莫要冷落贵主便可,至于交好之事,妾身可毛遂自荐,从前妾身九妹,很知道几分贵主喜恶,妾身与九妹闲谈时也听她提起过不少,妾身尚有几分把握投其所好。”柳七娘虽说计划着讨好同安,但原本不愿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奈何越国夫人说话偏是这风格,她要太婉转,一来怕越国夫人听不懂,再者也显得卖弄,横竖身边也无旁人,她也顾不得脸面了。
有人上赶着献计出力,越国夫人自然欢喜:“那便有劳娘子,娘子放心,太后面前,我与阿瑶都会说明此乃娘子功劳,娘子既对太后忠心耿耿,太后势必不会不顾娘子处境。”
七娘却长叹一声:“只妾身想要与贵主交近,仍需两位夫人相助,贵主虽早已及笄,想必圣上不会这么快下令建府别居,贵主长住大明宫内,妾身……无法接近。”
“这怎么会?”越国夫人掩口:“皇后总该顾及几分姐妹情谊,怎能公然拒绝娘子入宫拜会。”
七娘垂了眼睑:“中秋佳节,妾身大母、堂兄、九妹,以及众多侄子侄女奉帝后邀请,入宫共赏月色,唯妾身不得恩惠。”大母偏心也就罢了,就连九娘甚至也没想着告诉她一声,对于宫中诸事,现在也有意向她隐瞒,请求入宫拜会?那必须是自取其辱。
越国夫人“啧啧”两声:“皇后也太不顾姐妹之情了。”虽是为七娘打抱不平,却又有些犯难:“我虽获恩典,可直通长安殿,但与娘子非亲非故,总不能回回入宫,都让娘子同行,就算是太后,频繁诏见娘子,没个名义,只怕也会被皇后阻拦。”
“倘若小女能够入宫陪伴怀孝公主,便就有了名义。”七娘见越国夫人实在不是“响鼓”,只好挑明目的。
七娘的女儿韩琛眼下已满十岁,但怀孝公主尚还牙牙学语,远不到择选伴读的时候,但世族闺秀,亦有择为公主玩伴的前例,身份上却比伴读尚有不及,故而多以庶女又或势颓之族女儿充任,七娘为了“破釜沉舟”,甚至不顾女儿的尊严,也可谓走火入魔了。
但越国夫人当然不会认为她已经贵为穆宗嗣女的女儿,没有资格配备大族闺秀做为玩伴,颔首笑道:“还是娘子考虑周全。”便是同意了。
七娘还要谢恩,竟一点不觉委屈。
她已经达成初步目的,紧跟着又再提醒道:“另有一事,夫人也该引以为重,圣上业师陆公长子,似乎有意与妾身父族联姻,若真达成,可对局势十分不利。”
“娘子是说陆阮?”越国夫人震惊道:“他不是在金陵服丧,怎么会急着联姻之事?”
“陆公病逝,其子虽有二十七月丁忧之制,然孙儿一辈,已经服满九月丧期,陆公长孙陆芃,正筹备国丧期除后也即明年举试,现下住在舅父及冯侍郎家中,又陆阮之女陆氏六娘,亦随兄长一齐返京,六娘旧岁已经及笄了,父母尚在服丧,虽不便为她议婚,但委托外家先行相看,若有合适门第子侄,议定婚期,以免耽搁女儿姻缘并不有违孝礼。”
陆六娘已经十六岁,若等父母为祖父守满丧礼再议姻缘,已过嫁龄,婚事上虽不至于艰难,但恐怕会错过良缘,她是女孙,服齐衰不杖期即为出孝,依制是可以嫁人的,将婚事委托外家,议定婚期后等到父母出孝再行亲迎礼,就更加不会落人口实。
“妾之幼弟,亦准备来年应试,如此便可算陆芃同年,陆芃入京之后,便登门拜会家父,与舍弟克意交好,显然是得家中尊长授意。”七娘到底还是京兆柳的出嫁之女,关于这些家务事,她还是不难打听得知。
“娘子是说,陆阮有意让嫡女嫁给令弟?”越国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她倒也听妹妹提起过,天子极为敬重业师陆正明,陆氏一族倘若与京兆柳结为姻亲,后族当然好比如虎添翼,这的确大不利于太后的计划。
不由焦急道:“此事必须阻止,说来外子还有个堂弟,年虽十五,比陆六娘小上一些,此时议亲也不算太早,莫若咱们抢先一步?”
柳七娘终于忍不住腹诽越国夫人的愚蠢:方氏这门第,哪里配得上眼看荣极一时的金陵陆家?不说天子势必会厚待业师子侄,放在从前,陆家也是名门大族,根底远非方家能比,陆公嫡系女孙,根本不可能低嫁方氏这个落魄之族,纨绔白身的子弟。
但她当然不能将这腹诽表现出来,只好换个说法表示异议:“世人皆知越国公乃太后亲信,陆阮必得天子器重,当然不会违逆圣意,与越国公府联姻。”
越国夫人恍悟:“是这道理。”又更焦灼:“那岂不是无法挽回?等等!令尊并无嫡子,令弟乃庶出,陆家大宗嫡女,怎甘许配一介庶子?”
“舍弟虽是庶出,皇后何尝不是庶出?皇后生母,甚至不似白姬出身良籍,乃一介婢妾,可皇后照样母仪天下,眼下情势,嫡庶并不那么重要了,再者家母并无嫡子,世人皆知舍弟乃一房独子,家母视为亲出,与嫡子有何差异?”话虽如此,但七娘对同父异母的弟弟柳彮却从不亲近,对他厌鄙非常,所以才格外记恨母亲善待庶出子女,偏对她这嫡长女极度苛刻,不重骨肉之情,在她看来,母亲注重的是贤名,注重的是利益,自私刻薄,虚荣不慈。
她根本不曾反思自己,为求利益,竟让亲生女儿充任玩伴,行为婢侍之事,这才是真正的凉薄无情。
但现下可不是抱怨的时候,七娘低沉了嗓音:“倒也并不是无法挽回,冯侍郎为何反对立储?显然另怀居心,待国丧期除,圣上理当充实后宫,礼聘世族显闺秀,将来当然不会仅只皇长子这唯一储君人选,冯侍郎是不甘后族坐大!”
越国夫人再一次恍悟:“冯侍郎亦有女儿待嫁闺阁,他是想要……当将来太子之外王父!可这与陆六娘之姻缘,又有什么厉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