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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相道观内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善男信女们在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三清大殿前焚香祷告完毕后,再让仙风道骨的道长卜上一课,献上卦金,一副虔诚的模样。
数名手捧鼻烟,走着鸭步的大善人则被几名眉清目秀、能说会道的小道士领进后院,拜见观主,细品香茗,谈经论道,捎带商量大殿的修缮事宜。
人气冲天,一派生机!
天相道观后面的天相山上却是微风轻吹,一片清幽。
一个十五六岁青衣少年站在山腰,呆呆地望着山下被香火笼罩的天相道观,不知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几声鸟鸣,惊醒了沉思中的少年。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蹲下身来,随手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起了画。
不一会儿,一个少女含娇带嗔、如悲似喜的玉容便栩栩如生了。
少年看着画中的少女,眼中透出无边的温柔,嘴角也带出一丝笑意。他又想了想,又补了一行小字:“方卓于寅丑日作楚始儿像。”
一阵山风吹过,尘沙渐渐将画痕掩埋,最终不留任何痕迹。
方卓微叹一声,转身目光扫过身后石洞旁的两个篆字上。
——相洞。
篆字有簸箕大小,笔法却是异常奇特,上面爬满青苔,充斥着岁月的沧桑。
方卓走进山洞,洞口不大,只容一人进出,但走过一段仄仄石径后,里面却十分宽敞。
穹顶镶嵌的数颗鹅卵大的夜明珠,洒下乳白色的光芒,将里面照得纤毫分明,亮若白昼。里面微微有风流动,空气清凉而干燥。
石洞面积极广,中央却只摆放着一张画桌、一把坐椅,和一具书橱。由于陈设简单,里面显得格外空旷清冷。
这些陈设却不简陋。
石室中央的画桌是用一整块蓝田温玉雕琢出的,冬暖夏凉,上面的花纹极其流畅,错综复杂却没有一丝败笔,绝对出自大家之手。
那把古色古香、古意盎然的坐椅是用上百年的北海雪阳树心制作的,上面铺着昆仑冰貂皮做的坐垫和背靠,坐在上面颇能养心安神。
摆放书籍和画卷的书橱是用最能防蠹的深海紫檀木做的,能保证里面的书籍画卷千年不蠹。
画桌上有一个玉制的笔架,上面悬挂着一支天山雪狼毫水晶毛笔,旁边是一方玄冰墨盒,里面是漆黑却带着银色光点的神秘墨汁,画桌的左上角放着一沓雪宣纸。
——单调而奢华!
只是令人怪异的是,西边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如同贴在城门通缉犯人的那种线条简单明晰的人头画像。
方卓站在画像前,仔细地端详着。
画像在方卓眼中渐渐放大,最后放大成一道道流动的线条,如同奔腾的江河,里面流淌着如墨的水。
一道道延伸的水流,一朵朵怒放的浪花,幻化成如龙似凤舞的墨宝。
变幻的水势,莫测的江流,还有惊涛拍岸的响声。
方卓突然闭上了眼睛,胸中激荡起提笔作画的冲动。
但他必须抑制住这种冲动。
——他眼前的画面很美,美得让人忍不住提笔临摹!
脑海中如墨江流奔腾得越来越凶猛,胸中的创作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抑制住!
必须抑制住!
方卓苍白的脸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的汗将头发紧紧黏住。
脸上的潮红越来越重,而且开始蔓延全身,方卓觉得胸口有千金重石压着,全身的血液似乎要裂体而出。
就是这种状态!
方卓伸出青筋暴起的右手,提起画笔,笔走龙蛇,在宣纸上尽情宣泄创作的激情。
“噌噌!”
洞中很安静,只能听见有画笔与宣纸的摩擦声。
“呼!”
终于画完最后一笔,方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眩晕和头痛一阵阵袭来,他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方卓对这种透支精气神后的眩晕和头痛早已熟悉。
他修习画术已有十年,而临摹这幅画像也有三年零六个月了,临摹不下万次,但所绘之图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满意过。
这画能让那个老道满意吧!
方卓倒着地上,心里升腾起一阵阵创作后的快感。
这次临摹堪称完美,完全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他很满意,极满意!
第二天,艳阳高照,只是空气有些清冷。
方卓抱着两张画像开始登山。他要到山顶见那个老道,让老道评判是否合格。
山巅有洞,但那个老道从早到晚都会在洞前的青石上打坐。那个青石位置极佳,上有松树遮阴,坐在上面向山下遥望,颇有尺寸千里之感。
来到山顶,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盘膝坐在青石上。
秋风飒飒,吹得须发皆飘,颇有飘逸出尘之意。老道清澈的目光,沧桑的眼神,正悲悯的望着山下的道观和道观中的众生。
方卓不言,只是行礼。礼毕,便将两幅画像打开,双手呈到老道面前。
老道并不急着点评画像,只是仔细打量了方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悲悯。他最后将目光落到画像上,淡淡一笑道:“画的不错,大有进步!像,很像,太像了。”
“但,仅仅是相像而已。相像,却依然不是!”
“你修习画技已逾十载,按照世俗粗俗的标准和粗浅的画法,你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大家了。但你修习的天罡神相,首先是相术,其次才是画技。我天相宗的画技,不仅要画出一个人的精气神,还是要画出他的命理、命格,要画出他的前世今生。”
“你的画,画出了人的外形、气质,却没有画出人的命理!”
老道的手轻轻一挥,两张画像无风自起,燃烧了起来,功夫不长,两张画像就只剩青烟袅袅了。
方卓惊讶地望着两堆灰烬。
一堆已被焚烧尽了,只留下一小撮清灰:而另一堆却还有枝枝丫丫未被烧尽的黑色纸片。
他走近用手拨了拨,发现黑色纸片上的笔画线条如同铁画银钩一般,竟然未被烈火焚烧掉。
方卓将这些笔画从灰烬中寻出,又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头像,眉毛、胡须、发丝一笔不少。
显然,这是原作。他自己的仿作早已化为了黑灰。
老道并不言语,只是平静地望着方卓。
“你明白?”
“命理,其实就是道的一种。蕴含命理的笔画线条,凡间之火是无法焚烧的。”老道淡淡说道。
“你画的头像,即便精气神再充沛,也仅仅是相像而已,你还未窥得天罡神像的门径。”
老道望着天际,长长叹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怀旧之色,声音有些黯然。
“你的山洞现在叫相洞吧!其实,我最初的山洞也叫相洞。不过后来,我叫它十相洞、百相洞,再后来,叫它千相洞……”
“画出百人命理,你的洞就叫百相洞;画出千人命理,你的洞叫千相洞。洞就在你心里!”
方卓听得很明白,但还是似懂非懂的。
老道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听着头上风吹松针的声响。
老道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声音透出淡淡的疏落:“明天我要外出云游了,千相洞的玉钥暂时你先掌管着吧!希望我归来之后,你的画技能初窥天相宗的门径。”
老道挥了挥手,示意方卓退下。他又开始望向山下的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