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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辘辘的马车声渐渐远去。

    “她就是应国公夫人?”

    凌准略有些惊讶。

    他不由想起和许含章初初相遇的那一天,郑元郎等人都认为她是应国公府那个死去的婢女的冤魂,一时竟觉得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天你是去应国公府除邪祟的?”

    凌准已经猜到了大概。

    “我只是觉得国公府上有很邪门的东西,先分出灵识探了探路。至于除邪祟一事,是等到入夜后,才正式登门去的。”

    许含章笑了笑,“当时你能看见我,我觉得很吃惊,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你一眼。”

    而后她用灵识在国公府中游历了一圈,顺利探得了想要知道的信息。

    按她原先的习惯,定会选择直接苏醒,让魂魄归位的法子。

    但那时崔五娘的人把她防得厉害,间接导致她许久都没能出来散心。

    于是她便想借此机会,在外面多走一走。

    这一走,就又遇到了凌准。

    这是个有勇有谋的少年。

    一察觉到情况不对,就不再浪费多余体力在鬼打墙中来回打转,反而是直奔荒宅而去。

    同时他的心肠也很好。

    已经看出了女童并非善类,却没有对其痛下狠手,不过是用武力稍作威胁了一下罢了。

    然后她主动出手,破了女童的局。

    再然后她把那棵人血滋养的槐树当成烫手山芋,极不负责任的丢给了他。

    “你还没把那棵树挪出去?”

    许含章好奇的问。

    “再过一段时间,等天气凉了就挪。”

    凌准目光躲闪的答道。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算是有缘了。那段日子我极少出门,但只要一出门,就能遇上你。”

    许含章没有太在意他的神情,继续说道。

    她往应国公府去,在来回的路上都遇着了他。

    她去东市买孤本,因日头太晒了,在酒肆里歇了歇脚,没成想又遇上了他。

    “是,是很有缘……”

    明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感慨,但凌准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了一下。

    “终于到了。”

    许含章没有看他,而是永平坊西侧一座矮小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下脚步,不轻不重的叩了三下院门。

    “许娘子,你怎么来了?”

    院里很快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大门被人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笑吟吟的飞奔出来,挽着许含章的手,热情问道。

    “先进去再说。”

    许含章随意往院内扫了一眼,“窈娘,今日只有你一人在家?绿娘呢?”

    “她在浇花,马上就过来。”

    窈娘可谓是人如其名,眉眼秀丽,身段窈窕,一袭素净的月白衫子,映着眉心贴的鹅黄花钿,愈发衬得她清丽可人。

    凌准见状却皱起了眉头——这名女子的言行委实是有些轻佻,步履也透着虚浮的意味,不像是良家出身。

    “这位是?”

    窈娘已看到了凌准,不由柳眉微低,水眸轻扬,媚笑着问了句。

    “待会儿再给你介绍。”

    许含章直奔主题道,“有干净衣服么,借我一套。”

    说着解下卢氏给她的披帛,背转身来,“我的衣裳已没法再穿了。”

    崔异并未给她准备左衽结绞的祭服,而是找了套她日常穿的裙裳,随便糊弄了一下。

    “我的老天爷哪!”

    窈娘瞧见了她后背上那片干涸的血污,顿时抛开了调笑她的心思,急急的带她拐进东厢房,为她拧了条温热的湿帕子,示意她把脸和手擦拭一下。又翻了条鹅黄色的襦裙,和杏红色的罗衫给她。

    “挺合身的。”

    许含章换好衣衫,从屏风一侧绕出。

    “树下的小箱子,我让那位郎君去挖了。”

    窈娘取过刻花鸟纹的长柄银梳,把她的发髻拆散重理了一下。

    “嗯。”

    许含章轻声应道。

    “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窈娘眉头仍是紧锁着。

    “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是口有些渴了,想喝你们煎的茶。”

    许含章想将此事轻描淡写的揭过。

    “谁受伤了?”

    一个穿绿罗裙,肌骨莹润的女子推门而入,双眼上覆着条宽宽的白绫。

    “绿娘,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套衣裳烧了。”

    窈娘将许含章换下的衣衫递了过去。

    “许娘子,你受伤了?”

    绿娘嗅到了衣物上的血腥味,立即摸索着走到她们跟前,焦急的问,“伤在哪儿了,严不严重?”

    “别问了,能先给我上杯茶来吗?”

    许含章清咳一声,故意板起了脸。

    “好好好,我这就去煎茶,您去凉亭里等着。”

    “我去烧衣裳,很快就过来。”

    二人很配合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凉亭边搭了个蔷薇花架,深粉色的花朵一簇一簇的依偎在一起,香气清馥,叶片尤绿。几只蜜蜂在花丛间嗡嗡的钻进钻出,间或有彩蝶穿插飞舞,十分悦目。

    “东西在这儿了。”

    凌准指了指地上的桃木小箱子。

    “好。”

    许含章嫣然一笑,将分好的茶推给他一杯,随后便径自转过头,和旁边的两个女子说笑去了。

    几人从戏曲聊到话本,从诗词聊到歌赋,完完全全将凌准晾在了一边。

    “今晚我们会在平康坊表演一支新编的拓枝舞。许娘子若是有空,不妨前来一观。”

    绿娘忽然说道。

    “好啊。”

    许含章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

    凌准默然放下了茶杯。

    他再次想起了那一晚的平康坊,舞姬,小册子。

    原来走了这么长的路,从晋昌坊走到了永平坊,还是没能走出平康坊的套路。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许含章终是站起身来,笑着朝二女辞行。

    ——————————————————————————————————————————

    凌氏医馆的门一大早就打开了。

    “钱没带,刀也没带。阿兄究竟上哪儿去了?”

    凌端百思不解。

    “估计是翻墙出去,同佳人幽会了。”

    凌审言懒懒的答道。

    “阿兄才不是这种轻浮的人!”

    凌端立刻出言反驳,“你看玉姬姐姐都这么漂亮了,又住在我们隔壁好些年,他却仍是恪守本分,岿然不动,足见是个有分寸的。”

    “他只是对你的玉姬姐姐不上心罢了。端儿啊,你要相信我,好儿郎若真是碰上了自己心仪的小娘子,别说是分寸了,就连礼义廉耻都可以丢一边的。”

    凌审言以一种过来人的态度,语重心长的说道。

    “玉姬姐姐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上心?”

    凌端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

    “那只是你觉得好而已。”

    凌审言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女儿的认知,“你阿兄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用不着别人操心。况且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下半辈子想和谁过,要和谁过,都是他自己说了算。你就不要在旁指手画脚,多加干涉了。”

    “爹,你什么意思?我这是为他好……”

    凌端涨红了脸。

    “端儿,你错得太离谱了。”

    凌审言无语的摇头,“如果真是为了他好,至少该尊重一下他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借着这个名义,逼迫他必须理解你的想法,接受你的安排,不然就是对不住你,不识好歹。”

    “爹……”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凌端闻言不禁委屈的红了眼眶。

    “都十几岁的人了,就别哭鼻子了。”

    凌审言心底一软,忙上前安慰了好一阵,终于哄得她破涕为笑。

    “爹,我只是觉得玉姬姐姐很好,想要试着撮合一把,并没有逼迫他的心思。”

    凌端揉了揉哭肿的眼,小声解释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凌审言看出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好再劝,只得作罢。

    “爹。”

    门口忽然传来凌准的声音。

    “臭小子!”

    “阿兄!”

    父母俩放下手中的抹布,齐齐迎了上去。

    片刻后,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定定的盯着凌准瞧。

    这倒不是被他左肩上的伤口吓着了。

    而是因为,他居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门槛有些高,你慢点,别绊着了。”

    凌准语气关切,目光温柔,正含笑看着一位抬脚迈过门槛的小娘子。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怎会有如此肉麻做作的腔调,以及如此呵护备至的眼神?

    父女俩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嗯。”

    小娘子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是我爹,这是我妹。”

    凌准后知后觉的瞧见了他们伫立一旁的身影,很是敷衍的向小娘子介绍了两句。

    “哦。”

    小娘子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被她桃花扑水般的眼波扫过,父女俩不禁都有些失神。

    日光映照下,她的皮肤有如凝脂般剔透,偏又带了冰雪般的冷艳。巴掌大的小脸上未施脂粉,依旧美得难描难画,浑身上下明明无半点金银玉饰,却丝毫不显得寒酸,反而更突出了她的瑰姿艳逸。

    “爹,妹妹,这是许娘子。”

    虽同样言简意赅,但凌准此时的语气明显要郑重很多。

    “她是哪儿冒出来的啊?阿兄,我知道你心好,但也不要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

    从最初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凌端很是不满的瞪了许含章一眼。

    这小娘子看着就忒讨厌,冷冷淡淡的,全不把大家当一回事。

    还是玉姬姐姐好。

    “休得无礼!还不快跟许娘子道歉?”

    凌准闻言变了脸色,厉声呵斥道。

    接着便小心翼翼的觑着许含章的神色,生怕她会因此不快。

    说来也怪,自己的妹妹平日里是有些小性子,但骨子里还是天真坦率的。

    像方才那般出言不逊,指桑骂槐,倒还是头一回。

    结果就这么一回,却被许含章撞了个正着。

    真是太失礼了,太不应该了。

    “阿兄,你居然为了她教训我?”

    凌端不可置信道。

    “完了。”

    凌审言收回视线,无奈的耸耸肩。

    女人之间的战争总是爆发得莫名其妙,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就能让她们拿来借题发挥,闹得阖家鸡犬不宁。

    方才儿子一心只顾着那位貌美的小娘子,完全不把自家妹子放在眼里,就已经埋下了争执的伏笔。

    他若能把端儿挑衅的那番话无视掉,端儿便会觉得那小娘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自然不会再为难对方。

    可惜他非但没有无视,还揪着这个错处不依不饶了。

    唉。

    但凡是人,就免不了有比较之心,而年轻的小姑娘们更是如此。

    接下来端儿定要失态发狂,说这个家有她就没有我之类的狠话。

    凌准若是再训斥端儿,定会激得她离家出走,沦落街头。

    若是为了哄住端儿而怠慢了这个小娘子,对方定会头也不回的跑到娘家,任他三跪九叩也不肯回来。

    怎么选,都是错。

    做多错多,不做也错。

    凌审言向儿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曾几何时,他的妻子和老娘就是这样来回拉锯大战的。

    而他的处境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未成亲,就遇到了这种棘手的问题。

    “这位娘子,你错了。”

    不待凌准说话,许含章就眸光微寒,直直的盯着凌端。

    “你的阿兄,并不全是为了我,才训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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