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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守军主将牛文忠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一条条简陋栈桥的作用和重要性,看到猰颜蛮子开始将一座座上面站满神射手的井阑推向每一座栈桥的两侧时,就知道对面的猰颜主将已经看出,这些不起眼的栈桥才是维系焉耆城防稳固的重要一环,现在对方明显已经下定决心要毁掉这些栈桥了。
心急如焚的牛文忠当然是不能让猰颜蛮子得逞,立刻紧急下令,主城墙上所有远程武器,全部向那些井阑倾斜火力。
霎时间,焉耆主城墙上各类弓弩,床子弩和弩炮,火力全开,箭矢呼啸,长矛激射,石弹横飞,瞬间猰颜蛮子的井阑,就被安西守军密如倾盆大雨的远程火力给覆盖住了。
瞬间,因为要让更多人站上井阑,而减轻自身重量,只装备轻甲简盔的猰颜神射手们,在安西守军如冰雹般猛烈密集的远程攻击下,纷纷就如暴风雨中的一片孤叶,被击打的千疮百孔,许多猰颜蛮子的脖颈中箭,胸膛被长矛戳穿,脑袋被石弹击碎成七八瓣,惨不忍睹,无比血腥。
虽然井阑上的猰颜神射手们,如狂风中麦秆一样被随意扫落,甚至是连根拔除,蒙受巨大的损失,但在撕去伪善面孔的索斯兰,派出的督战队凶神恶煞的督战下,井阑上无一猰颜神射手敢于后退,为了能早点脱离安西守军远程攻击,他们自我鼓舞,站直原本畏缩下蹲的身体,开始张弓搭箭,射出火箭。
那些栈桥的顶部虽然没有蒙上防火的熟牛皮,但建造的木材,都是不易被引燃的硬实木材,不是质地松软的轻木,所以这些栈桥在猰颜蛮子如雨的火箭攒射下倒是坚持许久,过了一刻钟左右,才有一座不争气的栈桥被猰颜蛮子的火箭点燃。
虽然猰颜蛮子燃烧栈桥的举动效率低下,但牛文忠却是看得胆战心惊,除了命令被点燃栈桥的那座堡垒上的守军,趁着栈桥还没有被烧塌,立刻撤退回主城墙外,又是命令床子弩和弩炮等重型远程武器,立刻转移目标,不再攻击猰颜神射手,而是攻击他们脚下的井阑。
牛文忠已经想明白,只要摧毁这些井阑,顶上的猰颜神射手自然没有立足之地,怎么还能居高临下向栈桥倾斜火力。
可惜,牛文忠想的也是太理所当然了,虽然猰颜蛮子制造的井阑无比丑陋,就像是用无数烂木头和细竹子,随意拼接而成的,看起来似乎不堪一击,完全是承受不了床子弩与弩炮的集中攻击的。
但其实,这些井阑的内部,特别是承重部件,都是用非常坚实的木材制造的,某一些重要的受力部位,还特别用青铜片加固。
所以那些井阑虽然被床子弩射出的长矛和弩炮投射出石弹乱刺乱砸,木片纷飞,咯吱作响,表面不是被撕开条大口子,就是被砸出一个大洞,看起来好不凄惨,但只要内里的承重部件没有被打断,这些破破烂烂的井阑,还是屹立不倒着,让安西守军无比绝望。
安西守军的对井阑的攻击没有奏效,此消彼长,开始轮到猰颜蛮子换手段对付那些栈桥了。
在后方亲自登上一台井阑,登高远望,细心观战的索斯兰,看见自家神射手射出的火箭,无法点燃安西军的栈桥,眉头紧锁间,突然灵机一动,命人到后方搬来许多皮制大水袋。
这些皮制大水袋都是属于格尔虎奴兵的,当然这里面装的不是清水,而是草原民族从动物脂肪中提取出来的油脂,每一名格尔虎奴兵都是冲锋陷阵的重装骑兵,要冲锋陷阵就必须保证前方是一片坦途,所以这些装满油脂的大水袋,就是格尔虎奴兵用来燃烧敌人的拒马等木制防御设施的。
索斯兰也是从先前安西守军用重型投石机投掷火油弹焚烧己方投石机得到的灵感,他让井阑上的猰颜蛮子割破这些装满油脂的大水袋,然后用力投掷到那些栈桥上,等到流出来浓稠油脂,淌满整条栈桥时,一支火箭就轻易点燃了原本难以引燃如同铁石所铸的栈桥。
火焰煊赫,黑烟滚滚,条条栈桥几乎同时被点燃,如一条条被点着的长蛇,即将要因受不了烈火的炙烤,而挣扎扭曲,最后断开与主城墙和外围堡垒的联系,坠落地面,化为一摊灰烬焦炭。
“快!快!命令外围守军全军撤退,告诉他们不要理会敌人的纠缠,尽快通过栈桥,回到主城墙,全面弃守外围堡垒。”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虽然牛文忠出生贫寒,但却是受过较好的教育的,自然明白要保存有生力量的道理,所以立刻当机立断的下令吹响撤退号角。
绵长的撤退军号声已经吹响,但外围堡垒上的安西守军们却是被如疯狗一样的敌人死死缠住,面对敌人毫不停歇的狠辣攻击,连丝毫转身之机都没有,又谈何从容撤退。
在这进退维谷即将全军覆灭之际,外围安西守军中的某一些老卒却是战了出来,挺身上前,挡住那些如疯狗般扑来的敌人,以自己的牺牲换取其它同袍的生存。
在自然界,当鹿群被猎人逼到悬崖绝地时,鹿群中年老衰弱的老鹿这时便会站出来,率先跳出第一步,将自身当作垫脚石,让鹿群中年轻健壮者,踩着自己跳过悬崖,从而躲避掉猎人的捕杀,老鹿自己却是坠入万丈深崖,粉骨碎身,虽然悲惨,但那些老鹿却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们的牺牲能够换取种群的延续。
现在那些自愿留下阻敌的老兵,就是安西军中的无私老鹿,他们经年久战,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许多人每一到阴雨天或是寒冷的孤夜,身上的隐疾便会发作,折磨着这些老兵痛不欲生,可以说这些老兵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安西,奉献给大汉。
而现在这些老兵早已过壮年,他们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和精力在不断的下降,他们已然不如年轻时勇猛,但流逝的岁月却是将这些老兵们的心,沉淀的更为坚韧刚毅,让这些老兵更为坦然的迎接苦难和自己的命运。
这些老兵很早以前,就自己给自己安排了命运,那就是追随前人的脚步,作为一名无比荣耀的汉军,为安西军流尽最后一滴血。
12号堡垒上,王希烈王青威两兄弟望着自愿留下阻敌的自家屯长李万春,眼中都是敬畏钦佩之色,弟弟王青威早已将先前屯长对其的轻视而产生的愤恨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有着的,只有对自家矮个屯长无限的敬仰和崇拜之情,满含热泪道:“屯长,我留下来帮你吧!”。
一脸坚毅之色的李万春,摇了摇头,对王家兄弟语重心长的说道:“当初是我看走了眼,你们兄弟两人都是好苗子,尤其是你青威,你双臂膂力千斤,现在已经是百人难敌,将来必然成为我安西又一大将,你不应该将性命白白丢在此地,你们都还年轻,拥有无限的潜能,要先学会保住自己的性命,而那些舍身取义之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老骨头吧!”
热泪盈眶的王青威还想劝说,但颇懂人情世故的哥哥王希烈,看出李万春心意已决,连忙说道:“屯长还有何心愿,如果力所能及,我们两兄弟一定帮屯长去完成。”
李万春摆了摆手,但又面带企盼之色说道:“我一生无子,唯一的女儿也已经出嫁,正安稳的生活,父母也早已双亡,无需我奉养,我已了无牵挂,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安西能够重新崛起,这中亚之地重新遍插大汉旗帜,如果将来在大都护的带领下,真实现了我的所望,那么你们两人必定要到我的墓前,告诉我一声。”
说完,李万春坚定的持刀提盾转身,向汪洋一样涌上来的乌思重步兵群冲去,无畏亦无惧,是一名真正的英雄。
12号堡垒因为数百老兵的自我牺牲,让其余五百多人,成功在栈桥被烧塌前,安然撤回主城墙。其余被攻击的54座堡垒,大多数都像12号堡垒一样,在老兵的自我牺牲下,果断断尾求生,让其余安西守军,除了在过火焰栈桥时,被火焰烧灼和井阑上的猰颜神射手射击而不幸身死外,大部生力军都安然回到主城墙。
但也有特别倒霉的三座堡垒,不知怎么的,他们连接主城墙的栈桥竟然早早被烧毁,造成他们的后路真正的被断绝了,让他们陷入退无可退的必死之局。
27号堡垒上,都尉郝连山望着自己手下茫然无措的三百五十多名士兵,又看了看刚刚在自己面前断裂成两段,已经坠落下去的火焰栈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坚毅色,开始深沉的演说。
“诸位,看来今天是老天爷帮我们选定的殉国之日,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心怀牵挂之人,你们都有妻儿父母,我也一样,我的幼子也才刚刚出生三个月,我每天晚上枕在头盔上睡觉时,都会梦到他的啼哭之音和稚嫩的笑声。亲人就是我们的美梦,每当想到将会战死,再也无法看见他们的音容笑貌时,我就肝肠寸断,恨不得脱下军装,立刻逃回家中,与他们团聚,永世不分离。”
“但亲人是我们的软肋,也是我们的坚毅的源泉,我已参军五年,期间数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软弱的我之所以到今天还未怯懦的逃跑,成为一名耻辱的逃兵,除了因为畏惧严苛的军法外,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明白的一个道理。”
“我是安西汉人,一名在众敌环伺之地艰难生存的安西汉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必须挺身而出去保家卫国,是的,保家卫国,如果我不参军,不去与敌人生死搏杀,那么我的家园将可能被毁,我的父母将被杀害,我的妻子将被侮辱,我那刚刚出生的幼子,将成为残忍敌人的玩具,被那些野蛮人串死在他们的长枪上,当作他们勇武的象征。”
“我不知你们参军的初衷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诸位,我们的身后便是我们挚爱之人安宁生活的家园,在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请你们拿出此生最无上的勇气,随我一起去杀戮胡虏吧!在这多杀一名胡虏,我们亲人的家园就更少一分遭到灭顶之灾的可能,所以举起你们的武器,随我杀胡。”
郝连山真诚而动人的演讲,说出在场许多安西军人的心声,所有人都一扫先前对死亡的恐惧之情,豪然的举起手中武器,跟随他们的都尉,杀向前线,与先前自愿留下阻敌的老兵们,再一次并肩而战。
一群心知必死之人散发着最后的生命之光,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