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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恪单手托着腮,北漠的风沙肆虐,这一年多来,姜恪黑了,露在外头的皮肤也粗粝了,双眉看着浓了许多,那双桃花眼不见遗忘的魅惑,却是更为深邃,眼珠墨黑墨黑,瞳孔明亮,灿若明珠,如有摄魂之术,让人一见便移不开眼,而肃容之时又是不怒自威,教人不敢直视,如此矛盾。
如此矛盾的人此时却眨巴着眼,勾起唇,伸出一只手来,拉着华婉的衣角摇啊摇:“你怎么不看看我,我刚与他们议事去了,你醒来没见着我,也不想我么?怎么这会儿不看看我?”
尽说些傻话。华婉不禁失笑,停下手中的活,转身握住她的手,道:“看一看你,你会多块肉么?事儿议好了?”
“没。”姜恪答:“北疆一役,不论敌我,都是大穆的将士,这战了了,将士也死了泰半,偏生姜舒旷这逆贼不安生,又起事端,人心向背,灭了他自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的是少费些周折。如今天下,兵马分布,除了我手中余下的五万兵马,还有云贵总兵原十万兵马,战时抽调三万,广西总兵十三万,广西面缅甸越南,兵马震慑不可少,便未抽调,还有广东总督五万,抽调了一万,余四万,承宪郡王处还有七万,安德川八万余只剩了七万,耿良那头四万,此战我损六万,逆王统共十三万兵马,除了降了的万余名,剩余全歼我是木匠皇帝。损失,不可谓不少啊。”
此战虽动摇不了根本,却是颇为惨重,逆王谋逆,两军相对,死的都是大穆的子民,这损失是双倍的,逆王已死,蒙古也逐出玉门关外,然而,边防不可缺,北疆驻守皆都覆灭,需抽调九边军士去,到时,九边总兵未必心甘情愿。
赵王已称帝,京中情势不知如何,只怕也是斑驳不堪。桩桩都是难事。华婉抬手,轻轻地给她揉了揉额角两边的太阳穴,温声道:“王爷莫急,总有法子的。”姜恪看着她,笑了笑,道:“是,我本来还急来着,见着你,我就一点不急了。”
华婉奇怪:“为何?”
“有你陪我,再是煎熬困苦的难题,都不觉得难、累,那我又急什么?”姜恪道。
华婉嗔她一眼:“就你贫。”见她放松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转身继续收拾床上的棉被。她出来时,除了乳母,王府的婢女一个未带,在这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幸好她不是真正不事生产的千金小姐,做起来一点也不难。
姜恪便坐到乌木小墩上,一面看她收拾,一面道:“现下,耿良被拦在了山海关,我是不想再动武的,耿良也不是愚钝的人,只是他与姜舒旷姻亲,姜舒旷若败,必牵连了他,他是不得不为。耿家乃是山西世族,家大业大,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不是只他耿良一个我派诸葛先生去了山西,只消说动耿家当家的老祖宗,许他好处,再与耿良谈判,便不是什么难事。此围可解。”
她是再跟她报备接下去要做的事呢,想起当初她领兵出征那会儿自己动的那通气,不由一笑,道:“如此甚好,若能趁此解了耿良兵权,倒是一举两得。”
姜恪继续道:“帝云骑本是帝王亲自统帅的亲兵,我当初忌讳着这点,没敢动,只领了金吾卫,如今却是所谓天子亲兵作反,委实可笑。姜舒旷定是让帝云骑将豫荆城与皇宫团团围起,犹如铁桶,豫荆城城墙厚实,更有深不可测的护城河,本就易守难攻,若要硬来,费时费事自不必说,只怕又是伤亡无数。赵莽老将军原是帝云骑都指挥使,待他来了京城,好向他讨教帝云骑作战风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另外,姜舒旷能策反帝云骑,我也能策反他的人,这几日,我寻思着,是否进城一趟,探探虚实。”
豫荆城已尽是姜舒旷的地方,天罗地网他都布的,王爷若进城,不啻于自投罗网。华婉手一抖,道:“我说不行,你是否就能不去?”
姜恪默然。
华婉笑了笑,淡淡道:“你想见谁,想要说什么,不如我替你去吧,你要出了什么事,群龙无首必将乱套,我要被抓住了,先行自尽就是,也不必担心因吃不住刑,误了王爷大事,你看,这样可好?”
这岂是儿戏的事?她随口说的,偏偏击中了姜恪心中最恐惧的那处,自尽,自尽,这可怖的二字,她怎么轻而易举的就说出了口!姜恪怒,沉着声道:“什么荒唐话都敢轻轻巧巧的往外说,你要出了事,我怎么办?你可想过我?!”
姜恪动了真怒,华婉却是不慌不忙,直直的对上她的双眸,声音温柔:“是啊,我死了你怎么办?那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你又何曾想过我?”她的神气越发温柔,句句柔情,却又字字怨怼:“姜恪,你算算,从我嫁给你到现在,你让我为你提心吊胆了多少次?你还将让我提心吊胆多少次?”
姜恪一怔,对着华婉莹润的双眸,舌下遽然间便是又酸又涩又苦,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姜恪先起身,掀开门帘,头也不回的走了。
华婉看着她离去,默默的叹了口气,王爷会怎么想?她一言不发的走了,可是生她气了?华婉不愿想,她只知道自己不想一日到头都揪着颗心生怕下一刻传来的就是她的死讯,这样的日子,太过难熬,京城中铜墙铁壁,已是姜舒旷的地盘,何其惊险,她不愿王爷去,只要她心中有她,哪怕是觉得她在扯她的后腿,也不会在她说了这样的话后还执意冒险元鼎。
姜恪单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出华婉的屋子,直到了外头的小院,方停了下来,对着满院的皑皑白雪,深深的呼了口气。阿婉的话,一句句,有如磐石挤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闷堵得慌。
“来人。”
她此次来,只在夜间行路,带了不过二十余名侍卫,听得她传唤,一旁候着的亲卫忙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姜恪正想吩咐,顿了顿,道:“罢了,本王自己去。”
这农家在当地算是富庶的地主,不过,比之王府,却不过小小一隅罢了,到哪里都近。她正好自己走去,也好静一静心,透一透气。姜恪说罢,自己往后头一个院子走去,那里暂住她带来的侍卫。
到了那小院,早有人报告了王爷往这边过来,众侍卫已在门前相候,齐声拱手:“王爷!”姜恪正在思虑,既然阿婉不让她去,那她便要假他人之手,又该如何行事?
“免礼。”姜恪一面说,一面脚下不停,思虑着,踱着步走着。
众人见姜恪思索着事儿,皆不敢打扰,连同匆匆赶来谋士一道候在一旁,等王爷发话。这些人都是她的心腹,北疆这一行,原是侍卫的几个也经了许多历练,胆识之上又有了谋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恪缓声道:“伪帝手握五万帝云骑,把一个豫荆城防的固若金汤,本王想要探得其中情形,诸位看,该如何行事?”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名年轻阳刚的男子站出禀道:“只消京城打探一番便可,属下在京中少有露面,乔装打扮一番,必不会教人认出来。属下愿行犬马之劳。”这男子名唤慎阳,乃十三太保之末,常在京外为姜恪办事,是以除了他们十三个兄弟急嫡系属下,京中极少有人见过。
那谋士想了一想,上前道:“数月前听闻京中形势甚是严酷,伪帝不得人心,全靠武力镇压。卑职想,宗室之中还有可利用之人,端王、齐王,还有安李二家往日与王爷往来密切,必然是对王爷翘首以盼的。”
姜恪沉吟,道:“这几家,逆王必是严加监视,想要碰头不易。本王记得,今年是马伟杰最后一任巡察御史之职,时值年下,他该要回京述职了吧?”
谋士一怔,思索了片刻,道:“是,卑职记得,马御史今年巡察的是山东一带,照着日子,这两日是该入京了。只是……”他迟疑起来,马御史乃是王爷一派,伪帝在位,他未必回回京述职。姜恪摇了摇手:“他必会回来,派人留意着,见了他,便带来见本王。”马伟杰是先陈留王妻弟,身份特殊,伪帝得罪了百姓,却未必敢将宗室也得罪尽了,马伟杰入京,极能办事。
谋士精神明显一震,拱手:“是。”
姜恪对慎阳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慎阳三步上前,垂首倾听。
“你入城去,往……,留心……,注意,千万不可留恋,上午进城,下午太阳落山前,便出城来。”姜恪嘱咐。
慎阳恭敬记下,坚毅立誓:“属下必不负王爷重任。”
领命而去。
好了,她不去了,阿婉应当不再担心了吧。众人皆都退下了,姜恪无力的拧了拧眉,想到华婉,她更觉为难,不,不是为难,是在面对她温柔如水的面庞,却说出怨怼之语时的心痛惭愧,心痛惭愧到她竟觉无颜面对她。阿婉说的是,她总许她这个许她那个,可她连让她心安都做不到,还有什么面目说大话?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处处都百合啊,好,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