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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的刹那发现自己并没有趴在沙发上,而是躺在松软的床上,崭新的床单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窗外虽然还是阴云密布,却已不再是昨日那种低压的沉闷。伸了伸懒腰走到窗边,空气不是早晨那般湿漉漉的,而是中午的时候才会出现的非常粘稠、污浊的感觉,和鼻涕虫一样让人厌恶。不过换个角度想,这至少证明了我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从慕轻含走了以后我不是做着以前的噩梦,就是在担心中翻来覆去,自然醒这种舒服的状态早已被我遗忘了。
他并不在房间中,一定是趁我熟睡的时候准备好午饭,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他似乎很擅长让自己消失,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声响,总是给我梦一般的错觉。不过就算真的是梦,我也不会愿意醒来,吃着他亲手做的饭菜,感受着游荡在四周属于他的气息,这种平和、充实的生活我求之不得。
略微打点了一下自己,没有选择去“岛屿”开始自己的工作,而是来到了海边,正如我所预料的,他正坐在礁石上把玩着不知从哪拾来的大贝克,脸上的微笑也终于不再是痛苦的味道,就算仍旧没有温度,也是一个极其美的风景。
“你就不能换个花样?除了这里还有不少能让你呆坐的地方吧?”轻轻走到他身后,半开着玩笑说到。这一刻才是我期盼依旧的再会,无论悲伤与否、真实与否,只要没有令人恐慌的一幕,就称得上是完美的。
“如果换了地方你不就找不到我了吗?”
“我为什么非要找你?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重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别的事物所取代。但是,如果一个人的生活中除了自己就只有一样东西的话,再不重要也不会轻易丢掉。”
“好形象的描述。把自己都比作东西了,这次回来你似乎自卑了许多。”
“或许吧,也有可能是在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为人知就会避免许多麻烦,也省下为自己的一举一动打幌子的时间。”
“于是,你就宣布永久封笔,然后再次来到夕城,寻找一个供自己躲藏的角落?”
“姑且可以这么认为吧。”
“我是没什么资格说你啊,我也是一样的,因为知道了夕城的僻静才在几年前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里。也确实将自己从世人的视线中抹消了,只可惜,无论别人是否已经淡忘,我还是没办法从零开始。仔细想想,换个环境似乎是很多余的举动,最需要改变的永远都是自己,别人最多也就决定了你是华丽还是平庸。”
“一年没见,你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选择了夕城?”
“我就那么一说,想的总比做起来要简单的多。况且我也不后悔来到夕城啊,原来的世界除了钢琴我早已一无所有,来了这边我不但拥有了自己的事业,还遇见了很不错的人。所以我的选择很正确,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按照你的思维我的选择不一定正确,可如果按我自己的思维,夕城就是必然回到的地方。这里有等着我结束的人,也有等着我开始的人,没有别的可能又谈何选择?”
“那你有好好和夕沫说再见吗?”
“说了。说了无数次,可还是结束不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是我没做到的。”
“很简单,你没有重新编写自己的生活,还停留在上一段的结尾处,思考着要不要写一个后记。夕沫一定不想看到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所以才久久不肯回应你的再见。”
“因为对尘世尚存挂念,所以无法安心成佛么……很朦胧的概念,却偏偏十分合适。先不提她了,反正我现在也没可能削弱她带来的影响。昨晚,谢谢你了。”
“是谢我将你从海里拖了回来,还是谢我帮你打扫了房间啊?”
“都谢。话说回来,昨天你去海里拖我的时候表情为什么那么惊慌?感觉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我没有想到昨天那种状态下他还能看到我的表情,不敢告诉他我做过一个相似的梦,也不敢将他的重要性直白地表露,往好的说这是因为害羞,往坏的说就是因为胆怯,害怕他会误以为我动了情,更害怕误会之后的种种尴尬。
“你说的太夸张了,我只是担心你一时想不开放任大海吞没你的气息,算是报答你一年以前的帮助吧。”
“这样……那你今早起来为什么趴在我的手背上,脸上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要刁钻,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说昨晚在梦里我被他紧紧抱住了,至于眼泪,恐怕是因为比梦境更加真实的温暖和感动吧,毕竟我也曾幻想过一场可以冲垮一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场不用顾虑太多更不会失去太多的美丽邂逅,而他只是作为了当中的临时演员。
“可能是回想起小时候趴在父亲手背上的场景了,眼泪自然也就难免咯。”
“原来如此……”
他大概没有认同我的借口吧,虽然听上去十分完美,但对于一个人熬过九年时间的我来说,突然爆发的奇怪情感终究不可能只用过去就敷衍了事。
我们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他静静地看着我看不见的风景,我偶尔看着他看向远方的侧脸。始终不愿意承认他这次回来完全变了个样,比以前更加单调的表情,总是隐藏在雾霭下面的眼珠,就连话语都失去了以往的唯美,变得简洁、冰冷,我不清楚他到底处在一个怎样的状态中,更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抓住他不愿伸出的手,或许在他眼中我也是众多没有生命的景物中的一员,走着自己的旅程,却与他毫不相干。
“呐,轻含,我能问个问题吗?”
“可以。”
“昨天晚上你站在海水里。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没有,无论和夕沫之间发生了什么,都不至于让我为了她牺牲自己以后几十年的时光。昨晚我只是想冷静一下才走到了海水里,结果没多久就被你拖了回来。”
我可以相信他没有产生过自杀的想法,但却无法相信“冷静一下”这个无聊的借口,拽住他胳膊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他内心里汹涌的悲伤,根本不是冰凉的海水所能淹没的,或许他只是想给当时的心情找一个更为宽广的舞台,亦或许他只是想通过海浪传递最后的话语。
“如果我没有把你拖回来,你会怎么做?”
“没想过。听从身体的本能吧,可能会张开双臂高声嘶吼,可能会放肆地嘲笑自己,可能一动不动站到隔天天亮,也可能就那样昏倒在海水中,然后漂到一座孤岛上。”
“这么说来我去的还挺及时么,不然都见不着你最后一面了。”
“其实,我从离开夕城以后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什么颜色的?五彩斑斓?黑白相间?还是什么?夕沫她可能就是厌烦了自己眼中的世界。才会张开双翅去到另一个世界,只是她没有能力向我描述那边的景色而已。每每想到这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厌烦这个世界了,不然不会热切地希望看到夕城夜里的大海,也不会来到这边后毫不犹豫地跨入那汪漆黑中。”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颜色的,但我却知道别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是一片打有马赛克的灰色世界,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空无一人,连呼吸都能产生回音。”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用言语回答。缓缓挽起左边的袖子,手腕处那一道狰狞的刀疤第一次暴露在了外人面前,同时也是我第一次把盘亘在心中的痛苦全部表现在他眼中。
“这……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很早以前吧。我去过了另外的世界,却没有看到想要的风景,所以我就回来了。”
“你给我看这个想要表达些什么?”
“夕沫因为什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不清楚,但她去的地方一定和我是相同的,都是为了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她不是没机会向你描述,而是不想,她就算离开也希望你相信她过的很好。如果你也要选择别的世界,我只能告诉你那里和我去的是不一样的,不过风景应该差不多。灰色的世界和不知什么颜色世界,你要挑哪个?”
“又是这种无从下手的题目吗?你总是在恰当的时候用恰当的问题阻断我消极的想法呢。”
“总比鼓励你坚持奇怪的道路要好的多吧。”
“那如果现实和另一个世界变成一样的景色了,你又如何选择?”
他的反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对我而言两个不同的世界早已是同样的景色了,不仅去过那边,也适应了那边的生活。要说不同,那边的灰是一个整体,牢不可破,这边的灰是一个装饰,虚有其表。
“我还是会选择这边,因为迟早有一天现实的灰色会被闯进来的斑斓所击退。我虽不是幻想主义者,也不会拿太过完美的构思安慰自己,但有些时候,那蕴含巨大动力的幻想仍是不可缺少的。”
“很大气的解释。以前总是你想不开,然后我找时机帮助你,现在却成了我在向你寻求帮助,可笑啊可笑。口口声声说你是弱者,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同样也是,甚至比你还要严重。一年,我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情,独自背负了夕沫留下的全部仇恨,本以为再回到夕城我可以没有丝毫内疚地送她离开这片海滩,结果刚送没多远便匆匆追了上去,完全不明白是因为不舍还是不忍,或许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最后狼狈不堪的还是我。”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让我等的好辛苦啊!”
“现在你知道了,又会用什么金玉良言来开导我?”
“用你写在小说中的一段话:
我沉浸在这满载的回忆中
不会伤感试着如此私语
想起你柔柔余温
仿佛在呼唤着痛楚让人无法动弹
再见了你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满载的回忆伴我共步前行
这样就好
你当初写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态恐怕已经记不清了吧,不过用在现在的你身上好像还蛮合适的。你不是那种随意就能忘掉过去的人,所以只能背负,既然背负,哪怕相互之间充满了伤害,也请你和它友好相处。毕竟它还代表着你曾经珍贵的时刻。”
“哦?原来我早就帮自己准备好锦囊了啊。”
“我记得有人曾这么评论作家这个职业:读者都在通过作品里的人物琢磨作家的心里,其实每一个作家都把自己的灵魂融入到了每一个文字中,有时候是一个词,有时候是一段话,都是作家写给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的自己的。也许一个作家一生经历的不是最丰富的,但他的脑海中必定上演过无数次悲欢离合。
你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没事时读读自己过去的作品说不定就能明白许多,再不济也能充填被夕沫扭曲了的时间和空间。”
“一年前你劝我去‘岛屿’上班,一年后又劝我读自己过去的作品,似乎你已经成了我的指路人呢。先不说有用没用,但至少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你的钢琴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作用?”
“小说是坐着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了自己后写出来的,而钢琴却不是,从创作到演奏都必须将左右的感情融入进去。如果说文学作品是通过虚构的故事揭露真实,那钢琴就是通过真实的音符烘托更为真实的情感,弹的次数越多,回忆的也就越多,到最后甚至会被自己的隐约拖入恶臭的沼泽中,就是觉察到了这点。我才将自己的最爱由时常变成了偶尔。”
“还有这么一层解释啊,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不过我倒觉得你不妨多弹一弹,弹到自己腻烦了。弹到自己主动去忘记那个旋律,然后闭上眼,创作新的曲子。”
“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没那个勇气啊,又不是在玩冲关游戏。失败了还可以重来一次,如果在弹的过程中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难道还能在结束后一块一块拼起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别人或许给不了你重头来过的机会。不代表你自己给不了。当然这句话不仅要说给你,还要说给我自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外表看是一个整体,内部却可能已经破百不堪,除了送给自己一个结束,应该还有别的选择吧。”
“你是什么时候把话语的主导权抢过去的?现在不应该是我在开导你吗?”
“曾听说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七彩的石子
丢掉一颗
换来了长久的叹息
丢掉两颗
换来了廉价的后悔
丢掉三颗
换来了卑微的遗憾
现在我丢掉了四颗
你化身成为蝴蝶落在我塌陷的肩头
明天我会丢掉五颗
你又将如何装点我身上空缺的寄托
第六颗、第七颗
手心中只有因紧握而残留的温热
一无所有
你还会伴我身旁?
我和你是一样的,一个有了新愁,一个有了旧怨,谁开导谁有什么区别吗?就好比照了一面华丽的镜子,却看到了另一个落魄的自己。其实你我都非常清楚,所有的话都在说给自己听,懂与不懂,似懂非懂。”
看着站在礁石上说完这段话的慕轻含,虽是阴天,却好似有无数光芒聚在了他的身侧,不觉间有些痴迷了。如果他真的是镜中的我,那此时这就是最美的风景,拥有的和丢失的,埋葬的和裸露的,悲伤的和快乐的,都融洽地盘旋在胸膛里,无所谓斑驳,无所谓喧闹,或许只有在这硕大的摩擦中,才有可能看到新生的火花,哪怕只是转瞬即逝,我也希望,它可以听到我们心中的希望。
彼此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沉思了许久,直到睁开眼看到身旁在黑暗中微微晃动的身影,这一刻的他一定是平静的,这一刻的我却是起伏的,仿佛经历了一段挺漫长的跋涉,从遥远的过去到不久前的过去,再到刚才的过去,我终于将它们连在了一起,并在末端找到了新的开始。大概有不少人会觉得我过度的太突然,其实从和他相遇那天起我就在努力完成着这项工作,今天终于是结束了,并不敢说这一改变有多么多么伟大,但至少能让我在更多的人面前露出不用伪装的笑容,还能让我找到重新创作的勇气。
摸索着拉住慕轻含的手,虽然他轻微地颤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想必他也猜到了这不代表相伴一生之类的无言的承诺,而代表着要一起迎接全新的自我,五指相扣间只有祝福和鼓励。
晨曦照射下我悠悠地醒来,打开窗,风似乎已不再那么寒冷。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露珠,这一次我伸手接住了它,不冰冷也不沉重,它渴望的正是四散前短暂的自由和华丽,也因如此,在四散时它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温柔和轻盈,而晨曦就是它最好的舞台。
认真装扮了一下,几年没在镜中看到清爽的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岛屿”的同事大概也会盘问我容光焕发的原因吧。他,这个时间应该还在睡梦中遨游,但愿醒来后他也能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从衣柜的角落里搬出一个箱子,轻巧地取出隐藏在缝隙中的相框,擦拭干净,将它摆放在有晨曦、寒露的窗台上,多少年都没有勇气面对他们,新的开始就由它们来见证好了。
微笑着转身离开,同时微笑着的还有身后相框中年轻的爸爸、妈妈和一个天真无邪的莫羽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