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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时候,元妃海兰珠终于正式下葬了。皇太极再次哭得如同泪人,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掉眼泪。
时间已长,除了当年在海兰珠身边伺候的人以外,谁都哭不出来,福临也一样。还好布木布泰给他准备了一个香囊,只要稍微嗅一嗅,眼泪就会刷刷的掉下来。真是神物啊,福临看了一圈所有哭得不能自己的人,估计其中大部分都配备了这种哭灵神器吧。
皇太极实在是伤心,等到灵柩下葬之时,恨不得扑倒在棺材上一起下去。陪同的阿哥们个个脸上悲痛,心里不知多爽快,只有福临在想着其他的心思。前不久,吴三桂给祖大寿的回信正式到了,言辞很是犹豫。据说这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主,不知闯王有没有抢了他的陈圆圆?福临抬头,寻找不远处多尔衮的身影,多尔衮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回头,对着他眨了眨眼,福临冲他点点头,两人继续各自站好装悲痛。
福临已经六岁了,过了正月后,多尔衮也将他想要的书籍都送了过来,福临便将这些书的外面套上《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书皮,自己偷着看。当多尔衮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福临在练字,面前摊着一本《论语》。
“太子,你怎么用这种方法练字?”多尔衮上前一步,抓住福临的手腕,对上面吊着的小石块大皱眉头。
福临笑道:“我年纪小,手上没有力气,字写不好,只能这么练了。我本来想着把纸放在墙上悬空写的呢。”
多尔衮揉着他有些肿的手腕,心疼道:“你才几岁,就这么自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满草原跑着玩呢。”
“叔父是大英雄,和我不一样。”福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不行了,骑马比不上六哥和七哥就算了,就快连博果尔都不如了。”
多尔衮拍了拍他的脑袋:“那也不能这么拼命啊。我会让人送些药给你,每天练字完了以后,记得让小华子帮你擦。”
“嗯。”福临很乖的点头,“叔父,书里有些东西我不明白。隋炀帝弑父,唐太宗弑兄弟,为何一个是千古暴君,一个是一代明君?”
多尔衮一愣,苦笑道:“这种事情你应该问皇上。”
“可是,我只想问叔父。”福临认真的看着他,“许多事情,我觉得叔父比皇阿玛都强。”
多尔衮苦笑一声。若不是当初他年纪太小,皇位说不定是他的,玉儿也会是他的,面前这个可爱伶俐的孩子就会是他的儿子,会向他撒娇,叫他“阿玛”,而不是叔父。
福临继续道:“唐太宗也是身上也有鲜卑的血,为什么没有人说他们是异族蛮夷?”
多尔衮一凛,蛮夷什么的是他心头压得紧紧的一个问题。说实话,面对堂堂的大明,他是有点自卑的,不单单是他,所有的满人都是这种想法。所以,他们用虐杀来表示自己的强大,可心底都知道,这种强大并不是真正的强大,没有人会对他们真正的顺服。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多尔衮斟酌着开口,“他推行新政,礼贤下士,重视农桑。百姓安居乐业,他自然受到万民敬仰。而隋炀帝为了一己之利,强征横敛,杀人如麻,醉生梦死,民不聊生,和唐太宗怎么可能同日而语。”
“可是,隋炀帝开了大运河,也是他设立了科考,唐太宗才可以说,天下英雄尽入我彀。”
多尔衮觉得非常新鲜。在他看来,隋炀帝就是暴君,唐太宗就是圣明,暴君是错的,明君便是仁义的。福临的这种辩证的看待问题的方法,说实话,不在多尔衮从小受的教育之内。
“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想法?”多尔衮揉了揉福临的脑袋,“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成为一个明君?”
“嗯,”福临点头,“叔父来看。”
他牵着多尔衮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说文解字》打开,里面居然是空心的。福临从中拿出一张白绢缓缓打开,铺在书桌上。多尔衮凑近一看,白绢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人名,用各种奇怪的线条标示着,有的还染着颜色。
“这是?”多尔衮看了一眼后就明白了。白绢上记录的是从努尔哈赤以来各个贵族、将领、汉臣以及蒙古草原,线条上标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多尔衮忙用手掩了。福临不喜欢有人在一旁伺候,书房里并没有别人,可多尔衮还是不放心,道:“这种东西最好烧了。如果被皇上看到,他定会不喜。”
“你不说,我不说,皇阿玛怎么知道?”福临挪开多尔衮的手,“叔父,你看到了什么?”
不得不说,多尔衮非常明白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他甚至可以背出来,根本无需这张白绢。只是,被福临这么一写一画,一些着意隐藏的真相便轻飘飘的浮出水面——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只是交易。
“我读书的时候,记不得一些前后发生的事情,就喜欢用笔写下来,慢慢的,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福临抽出另外一张纸,“这是我读《春秋》的时候写的,还没有读完,所以没有写完。”
多尔衮将那张纸拿过来,连同白绢一起揉皱,高声喊道:“拿个火盆进来!”
小华子很快就捧了个火盆进来,又尽职尽责的退了出去。多尔衮一把将这些东西都扔进了火里,想想依旧不放心,问道:“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这个吗?”
福临摇摇头:“只有叔父你看过,就连额娘都不知道。”
多尔衮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应该开心在这孩子的心里自己排行如此靠前还是应该忧虑这孩子如此没有保密心态,连这种事都会跟自己说。
就算再成熟,都只是个孩子。多尔衮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或许你不记得了,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是我去找的产婆和太医。只是你的洗三我没有能去,一直很遗憾。”多尔衮感叹一声,“当年那个小小的只会流口水傻笑的孩子,现在已经成为了太子,还学会了自己思考。应该说,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不愧是玉儿的孩子。”
“那叔父有没有很骄傲?”福临干脆爬到多尔衮膝盖上,大眼睛亮闪闪的。
“当然了,叔父很骄傲。”多尔衮摸摸他的脑袋,“叔父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
“这话可不能让皇阿玛听到哦。”福临调皮的笑笑。
是啊,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爱如亲子的孩子,却因为身份的问题,他只能喊他一声“太子”,而他也只能喊他一声“叔父”。多尔衮捏了捏福临软软的脸颊,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大学士范文程表示很是郁闷。做为第一批投降的汉人,他的日子并不是这么一帆风顺的。一开始,他只是一个秀才,跟着李永芳一起降了努尔哈赤。当年努尔哈赤也应允过他们可以不剃发。但是,他毕竟是个汉人。在汉人看来,他是卖国贼,在满人看来,他是需要提防的异类,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爬到大学士这个地位,得以协理国事。范文程一直都很是谨慎,坚决不站队,不卷进皇帝的家事。
可现在是个神马情况?多尔衮,堂堂的睿亲王,居然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邀请自己去府上小坐片刻!
他们的交情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吧?范文程腹诽归腹诽,也不可能真的去惹手握兵权作风强硬的睿亲王,只好带着和煦的笑容,步伐僵硬的上了轿子,吩咐轿夫去睿亲王府。
“睿亲王的意思,想要在下帮您寻几个有才学的汉人书生?”范文程听到多尔衮的要求后,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劳范学士了。”多尔衮郑重行了个礼,吓得范文程回礼不迭,心里怀疑多尔衮是不是吃错药了。
多尔衮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范文程一直想在满族贵族之间推行汉学,门下也有不少同样理想的汉人学子,他们想的是教化。自己拜托他的事,他一定会尽力去做,请来的汉学先生也是会有真才实学的。可惜了,他现在还不能把手伸到宫里去,干涉太子的教育,只能自己先去学,然后再去教福临,省得这个孩子看书看出一堆歪理来。
与此同时,皇太极失去海兰珠的伤口重新被撕开,他再度陷入了悲痛中,一发不可收拾。不但不去逛后宫,就连政事都失去了以往的兴趣,只是交给几个议政大臣去做,自己整日整夜的泡在关雎宫,时不时的还去中宫和永福宫,话题永远只有一个——海兰珠。
很幸运的,福临也成了皇太极的垃圾桶。在皇太极眼中,太子对海兰珠是万分怀念的,因此,可怜的福临只要和皇太极在一起,总是会被灌两耳朵的“海兰珠往事一二三”。
“太子哥哥,你好厉害。”
做出这个感叹的是博果尔。他出生的时候海兰珠已经去世了,对他来说,元妃娘娘海兰珠就是额娘嘴里的“狐狸精”,皇阿玛嘴里的“仙子”。小胖子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起来,大着胆子问自家太子哥哥元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却不巧被皇太极听见。皇太极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一般,絮絮叨叨了半个多时辰,吓得博果尔后来都躲着他走。
福临笑笑:“不提这些,昨天给你布置的大字你写了没有?”
“又是大字!”博果尔立刻皱起小脸,“太子哥哥,我还小呢,还没有到进上书房的年纪呢。”
“练字和年纪没有关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写大字了。”
就算死过一次,福临还是喜欢宅着,看书写字,然后将不懂的东西写下来,偷偷交给多尔衮,一般第二天便会收到回复。而博果尔跟他完全不同。小胖子好动不好静,上蹿下跳,捉鸟掀瓦,最喜欢在哥哥们上骑射课的时候去旁听,还混了一个名额,小马骑得有模有样。
“大将军可是要文武双全才行,走吧,先去写大字。然后再去永福宫,小厨房今天炖了好香的羊肉。”
有美食诱惑,博果尔嘟着嘴,不甘不愿的跟着福临去了阿哥所。刚磨完墨准备下笔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站不稳,桌子椅子都晃荡了起来。
他不解的抬起头:“太子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头好晕?”
“不是,是地震。”福临一把拉住博果尔的手腕,“屋里不安全,我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