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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个月后,星夜,白上卿从邯郸回到骊山别苑,那时,欣然已经睡了。
第二天,欣然像往常一样,大早起来,要出去跑步,陡然看见父亲的马车停在门前,不禁欣喜异常。
她刚准备问管事成叔,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父亲的慈爱的声音已在她背后响起。
“欣儿!”父亲的语气里掩饰不住久别重逢的高兴。
“爹!你回来了。”欣然蹦到跟前,笑得恣意。
“怎么样?一个人呆着,闷坏了吧。”父亲伸手摸摸女儿的头,满是歉意地说。
“没有,这里坏境这么好,我呆地挺快乐的!爹,我还在附近认识一个朋友,他还带我逛了一趟咸阳城。”
“是吗?好呀!”白上卿宠溺地点头,“对了欣儿,你赶紧回屋收拾收拾,我们今天就会卫国。”欣然看到父亲的脸上,还残留着奔波劳累的疲倦。
“爹,你刚回来,一路颠簸,不休息两天吗?”欣然关切地说。
“我们出来都快小半年了,爹放心不下家里。你也想家了吧。”想起嫣然,白上卿吁了一口气。他一直也没把卫元君逼迫嫣然入秦的事,告诉欣然。
他此次来秦,为这事,专门拜访吕不韦。
吕不韦私下休书一封给卫元君,这封帛书,这回正揣在袖兜里。
有了吕不韦的书信,卫元君估计再不会打嫣然的主意了,要不是邯郸那边突发情况,早该赶回卫国。现在事情料理妥当,他心急如焚,无心滞留在秦国。
“嗯!”欣然点头,想到回家,可以见到二姐,三姐她们,欣然自然高兴,可是一想起政,欣然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不舍。政已经好几日没来了,不知他现在忙什么?
欣然用力的甩甩头,暗自安慰自己道:“有缘的话,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相见的。”
惦记从山谷中,移种的兰草,叮嘱旁边已经忙活开的管事道:“成叔,呆会儿,记得把我移栽的那几盆兰草也装到马车上,记得在马车里铺上一层厚垫,省得路途颠簸,把花弄坏了。”
“知道了,四小姐!”成叔爽快地应道。
白上卿带着女儿和贴身随从,用过早膳,就行色匆匆地出发了。
山腰上,欣然仿佛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僻处,掀开门帘细看,车子已经骨碌碌地驶进山坳,一个拐弯,身后的一切都被右边土堆,遮蔽,一堵墙,横亘在她眼前。
欣然趴在坐马车窗边,咀嚼着心头泛起的淡淡的哀伤。
而政就立在那土包上,望着欣然的马车渐行渐远。
骊山的绮丽风景,在那一刻一下子暗淡无光,连那拂过的清风,吸入鼻端,都是苦涩的。
政治斗争波诡云谲,他怎么忍心把她卷入其中。他还未亲政,自己还在多方势力的夹缝中,艰难挣扎,单薄的羽翼,还不足以庇护她。
【二】
咸阳宫,孤灯只影,寂寞冷清。
政端坐在大案前,好像在看竹简,其实他的眼睛已经透过墙壁,仿佛看到苍茫的夜空和在夜空中孤独地漂浮的自己。
王戊进殿趋前,“王,吕相国,早间时来过。”
“何事?”秦王语气冷冷地问道。
吕不韦如今在秦国一手遮天,哪怕在他这位大秦国真正的王面前,也依然端着一副凛然的气势。吕不韦对他敦敦教诲,时刻严格要求,对大秦国的繁荣富强更是功勋卓著,他本该感恩戴德,可是,一想到吕不韦和太后的暧昧关系,他心里就膈应。
“相国是为了大王冠礼之后,选妃置六宫的事,来找大王商榷!”王戊躬身回禀道。
“知道了!”秦王把手上的竹简,往案上一丢,懒懒地应了一句。
“相国说,明天午时还来觐见大王,就立后设六宫的有关礼法与大王仔细斟酌,然后在冠礼之后······”
还没等王戊说完,秦王皱眉,挥手制止。淡漠地眼眸中,无端泛起一股颓唐,他已经习惯孑然一身,如巅峰一般,只与清风,寂寞为伴,后宫三千却没有他属意的人,不过徒增恶心而已,“你去告诉相国,就说本王尚且年幼,需要尽早熟悉政务,而且课业繁重,关于立后置六宫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议。”他的话果决而不容置疑。
“是!”王戊应诺退出。
【三】
白泽带着欣然回到卫国,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进了卫国野王白里的闾巷,几辆马车簇拥到白家府门前。
白门管事已经事先得到消息,大开府门,召集府内的下人,侍立在两旁,迎候。
马车还没停稳,欣然就蹭地跳下车,冲着还没下车的白上卿,丢下一句话,“爹,我先进去了!”就跨过门槛,饶过影壁,沿着青砖铺成的甬道,向着内府飞奔而去。
侍立两旁的用人,都恭敬地招呼道:“四小姐,您回来了!”
“嗯!”欣然语气轻快地应道,“家老,最末那辆马车上,有几盆兰草,呆会直接搬到我二姐的小院。”她吩咐道。
“这!”家老的神态,有一刻的呆滞。
欣然急急地往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家老脸上为难的表情,她跑出十几步,已经穿过回廊边的假山,又不放心地,跑回来,叮嘱道:“记得让下人抬得时候,手脚谨慎一些,兰草娇气着呢!那可是我千里迢迢从秦国带回来的,你们可别有什么闪失。”
“四小姐只管放心,老奴派几个手脚麻溜,稳妥的人,给你搬进去。”
欣然没有先回自己的闺阁,而是直接奔清凉小院去了。
通往清凉小院的长廊,藤蔓飘逸,纠缠盘结。
天凉了,轻花蔓草,已经开始萎黄,银杏叶,黄了;枫叶,红了,窸窸窣窣地,开始零星地掉落。
沿着长廊,欣然飞奔的脚步,惊起了好几只小鸟,他们扑棱扑棱地从树丛中窜出来,探头探脑一番,又躲进树丛。
隔着老远,欣然就抬高声调喊道:“二姐!二姐!”
衣袂飘飘,欣然像一只白鹤一样,展翅飞到前院。
院子里假山上的爬山虎,肆意蔓延,叶子红黄交杂,绿色成了点缀。
木架上,忍冬花已经没有了,满架嶙峋的藤蔓。
“二姐,我回来了!”欣然冲着阁楼呼唤道。
欣然兴致盎然,没想到回应她竟是寂静和空荡。
半晌,侍女梅九扶着梅姨颤巍巍地出现在房门口,几个月不见,出现在欣然面前的梅姨,形销骨立。欣然诧异至极。
“梅姨,你病了吗?”欣然快步来到梅姨跟前,握住她的手,梅姨那双灵巧的手,瘦骨嶙峋,像在烈日下,暴晒日久的树根。
梅姨干咳了几声,虚弱地说:“欣然,你回来了,你爹呢?”
“爹也回来了!我们一起回来的。梅姨,你怎么病成这样?来,我扶你进去躺着。”欣然和梅九一左一右,把梅姨扶到卧榻。
欣然问梅九,“梅姨怎么忽然病成这样,找大夫看了没有,对了,我二姐呢?”
一提到嫣然,梅姨嘤嘤地哭泣开了,梅九也眼泪簌簌。
“你们别哭呀,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欣然急得跺脚。
“二小姐被进贡给秦国了!”梅九嚎啕道。
“什么?”欣然不可置信,“二姐,她不是和庆卿早有婚约吗?这是谁的主意?”欣然气恼地嚷道。
梅九看了梅姨一眼,转身顾着拭泪,不言语。
“梅姨,这是怎么回事?你来告诉我。我二姐怎么就被进贡给秦国了?秦国强大,荼毒列国,各国君王都在搜罗美女谄媚秦王,巴结相国吕不韦,多少女人的韶华,在咸阳城王宫内,虚度。那宫人斜1里,有多少悲戚的冤魂。二姐为什么会趟上这潭浑水?爹不在卫国,谁做主了?”欣然情绪激动地叫嚷道,想到二姐与庆卿,一对有情人,生生被剥离,想到二姐,像牛羊般被献给秦王,在尔虞我诈的秦宫里煎熬,像二姐那样品性高洁的人,怎么能在那样龌龊的环境里生存。
欣然感到崩溃。
梅姨已经哭得两眼干涸,在承受极度痛苦后,她脸上的表情从从轻微的颤抖,到木讷。
梅姨将榻上一团大红的衣服,紧紧地搂在怀里,那是她呕心沥血为嫣然缝制地嫁衣。
梅姨不言语背过身,将身体卷缩成一团。
欣然实在不忍心再看,抹着眼泪,跑出了梅姨的寝宫。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跑得急促,一头撞上了,抱着兰花盆进来的下人。
下人躲闪不及,被欣然猛力一撞,脚步收不住,一个趔趄,后背抵住忍冬花的花架,花架的木桩细巧,一下子折断,满架的藤蔓,哗啦一下,全摞到地下,兰花盆也摔了个粉碎。
正盛开的白色寒兰,被压得七零八碎。
下人急忙爬起来,顾不上自己满身的泥土,枯枝,趴在地上,告饶:“仆隶毛躁,仆隶该死!”
欣然看着兰草摔在地上,已然满地狼藉,呆愣了一下,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