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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已是入夏时节,函谷关外,高阳如火,而关中八百里,竟雾霾笼罩,不时细雨淅沥沥!
欣然坐在马车上,一脸的冷峻。秦法严苛,父亲年事已高,遭此劫难,身心势必受到巨大打击。
她在心里祈望父亲平安。
失去吕不韦的强势庇护,以后白家在秦国的商业势力,可能遭受致命打击。
列国都在秦国铁蹄蹂躏下,苟延残存,以后白家的商业利益是寻找新的地域开拓,还是守住先辈们辛苦开辟的商业天下,也将摆在欣然面前的一个重要的抉择。
白家的目光是不是应该瞄向巴蜀,以及江淮流域广大的土地?
掀起车帘,一阵凉风席过,欣然竟然打了个战栗。
马不并辔的函谷关,两边山峰耸峙掩映在重重的雾霾中,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车上坐着一个方巾褐色玄端1的中年士子。为了让它可以通过,欣然的车队向路边靠了靠,错道。
那人冲欣然抱拳,感谢,“多谢兄弟礼让!”
欣然跟他搭讪道:“ 兄台不用客气,兄台打咸阳来?”
“嗯!”
“关外都已经入夏,关中地区一直这么冷吗?”
“可不是,今年异常呀,天冷得像漫长的冬天过不完似的。”那人一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突然,冷不丁地斥责道:“真是造孽呀!”
“兄台何出此言?”
“秦王无道!杀弟囚母,虐杀谏士,咸阳宫峨峨翼阙之下,陈尸累累。房间皆传:秦王违反天理,天不展颜呀!”那名山东士子摇头晃脑,叹息,“咸阳,血腥之地,是非之地呀!不宜久留!”
那人愤愤不平地发完牢骚,冲欣然行个稽礼,错车背驰而去。
欣然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有一时的愣神!
无道,暴戾,这不是她认识的政。
难道他变了,因为握住王者的斧钺,就随心所欲了。欣然摇头,满心费解!
马车又晃荡着往前行走,欣然愁眉锁眼,凝思默虑。
陪侍一旁的芸香,几次偷眼瞄欣然,嗫嚅道:“小姐!”
“嗯?”欣然转身凝视着芸香,面色冰苟,芸香明显感到畏怯,嘴唇噏动一下,没支吾出声。
“叮咛过你,在外面要称我世子!”欣然看见芸香怯怯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唬吓她了,牵拉一下嘴角,笑了笑,把芸香的衣领掖紧,柔声说道:“怎么啦?”
“世子,你在为老爷的事忧闷?”芸香眨巴着小声地探问道。
“嗯!”欣然点头。
“世子你别担心,老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欣然嘘一口气,蚊呐道,忽而又郑重其事地说:“芸香,要是我不在爹娘身边,你能像照顾自己亲生父母一样照顾他们吗?”
“照顾好夫人老爷,那是我做仆隶的本分,世子,你何出此言?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救出老爷的。”
“为了爹,我自然会勉力斡旋,可是秦法峻刻,祸福难料!”欣然沉重地叹气道,芸香听到欣然语气中的苍凉和无奈。
“小姐,要不我们绕道,找找相国吕不韦,说不定他有办法。”芸香建议道。
“吕相国已经挂冠潜居,不说自身难保,起码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吕相国执掌秦国朝政十几年,肯定有庞大的关系网,他即使被免职,他的势力依旧在,让他的亲信为老爷在秦王面前说说情,还是有分量的。”芸香说道。
“世子,我们几个家臣私下商量,也是这么认为。要不我们去找找吕相国,他虽然人走却茶未凉,听说六国的使者,还经常到封地拜谒吕相国。吕相国手下豢养着三千宾客,说不定他可以倚仗他们的智慧,像孟尝君一样,不久就会官复原职。总比我们一行人到咸阳,没门没路,没有头绪乱窜门道要来的好!”坐在前面驾车的齐成,情不自禁地插话道。
“你们糊涂,吕相国独霸朝纲多年,秦王要亲政,首先就得铲除吕不韦的势力,这个时候,我们再去找吕相国,对于营救父亲,无异于南辕北辙,雪上加霜?”欣然不以为然地轻斥道。
欣然清楚地记得在清芷园昧旦小苑的那次争执,从秦王政对《吕氏春秋》这本书,对吕不韦这人的愤激,可以知道政骨子里,是排斥吕不韦的,以政的强势和心胸,他是绝对不愿意吕氏再染指秦国王权这块禁脔。
【一】
两年后,再踏上咸阳街衢,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大道笔直,四通八达,商铺林立,店幡迎风招展。比起邯郸街头莺歌燕舞,美人缭绕的活色生香场面,咸阳显得井然有序,淡定而沉稳。
马车碾过熙来攘往的街市,回到清芷园。
没了主心骨的清芷园,似乎也失去了昂昂气势,整个大院连花草树木看起来都像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白泽被扭送廷尉查办后,清芷园的家臣们都惊慌失措,就等着欣然来拿主意。
欣然迎着大家期盼的目光,神色凝重,一挥袍袖,吩咐道:“各自忙去吧!”
昧旦小苑,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层层轻纱帷幔用曲琼拢着,屏风,案几,卧榻还是按老样子摆着,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只是,欣然始终找不到两年前在昧旦小苑里居住的那种豁亮,轩敞的感觉。
或许是心境变了,或者是今天天气阴沉。
一定是这样。
欣然从书架上抽出那套《吕氏春秋》的帛书,依稀觉得上面还有政留下的淡淡松香味。
只是!
若再见,一个是王,一个是民。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匍匐在下。
千沟万壑的距离,无法逾越的天堑。
父亲的事迫在眉睫,欣然没有时间感伤。
她迅速梳洗一下,换上一套新衣裳,就让齐成备车,带上厚礼,准备去拜访李斯。
李斯才华出众,要不是因为晚节不保,司马迁称其对大秦帝国的功勋可比召公、周公。
西行一路,欣然都在谋划从哪里作为切入口,为父亲的事周旋。
古人有言:大道难行钱铺路!白家有钱铺路,就看往哪儿铺,能救出父亲。
欣然想来想去,想到李斯!
李斯,楚国上蔡人,闾巷黔首,却身负凌云之志。权势*很强,却势力单薄,这种人最渴望通过手中的权力,编织巨大的关系网,更需要有厚实的财力,向上攀爬。
李斯初来秦国,投在吕不韦门下,担任舍人。后经吕不韦荐举,被任命为郎官,进入宫廷。他借机和年轻的秦王纵论天下大事,分析政治格局,提出一套剪灭诸侯,并吞六国,创建帝业的谋略。秦王对他甚是赏识,将他擢升为长史,后为廷尉,很是倚重。
李斯和吕不韦,颇有渊源,现在又不依附吕不韦,欣然觉得找他最合适。
【三】
李斯的府第并不大,在咸阳西市的一隅。欣然拿着拜帖,叩开了府门。欣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璧,笑容可掬地对开门的家臣说:“卫国上卿白泽的少子白子欣,特来拜谒廷尉大人,烦劳家老通禀!”
家老见欣然出手阔绰,热情地招呼,让他们进门,引至正堂。
正堂里席案整齐,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挂着一幅秦篆的匾额:“日日新”
就在欣然打量的时候,正当而立之年的李斯,神采奕奕,一身燕服,长冠,在家仆的随从下,进到内堂,稽礼道:“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哪里哪里,廷尉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叨扰了!”欣然站着恭敬地还礼客套道。
“来,请坐,请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李斯眼眸晶亮道。
“在下白然,字子欣,是卫国上卿白泽的少子!”
“哦!小兄弟年轻有为呀!”
“廷尉大人,缪赞了。廷尉大人师出名门,为当世名家荀子高徒,博学多才,在下仰慕不已。”
“过奖过奖了!”李斯呵呵笑道。
“廷尉大人这匾额上的秦篆,字体浑厚遒劲,大气磅礴。字如其人,大人的气度和才华,就可见一斑。大人,您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王霸之佐,前途不可限量呀!”
“哈哈,哪里哪里,李某不过竭尽全力为王尽忠,为国效力。”李斯听了欣然一顿夸赞,面露得意之色,畅然大笑,笑罢,端起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哦!小兄弟今天来是想知道令尊大人状况吧?”
欣然顿首道:“白家经商几代,一直奉公守法,我父亲是被诬陷的,请廷尉大人明察秋毫!”
“秦国是个法制国家,我们用重法治国,是为了让人们不犯法。令尊这事有些棘手呀!”李斯把茶盏放下,顿住话,故作高深地,拿着腔调说道。
“廷尉大人,这两年白家所有商号往来的货殖,都是在下一手梳理的。有没有触犯法律,在下了然于胸。列国征战,粮食、精铁等战备物资,都受君王设置的关卡管制。白家行商几百年,开辟了独有的运输通道,如果没有白家商号······”欣然掂量着说,适时打住。
谈判就是一种交易,有价值才有谈判的资格。韩国的精铁,楚国的粮食,魏国劲弩强弓、齐国的盐铁都是通过白家商号独有的渠道,运送进秦国。
利益息息相关。 像李斯这般聪敏的人,一点就通,无需多言!
“兹事体大,李某将上奏大王,陈述利害。大王自会审时度势,做出英明裁决!”李斯眯着眼,心里盘算了一番,说道,算是给欣然回复了。
“那就有劳廷尉大人!叨扰大人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一点薄礼,请大人笑纳!”
齐成将带来的珍珠玉器、犀角象牙等宝物双手奉上。
“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李斯眼眸发光,却表面不动声色地客套道。
“都是我行商在外,南来北往,淘来的小物件,不成敬意!在下告辞,大人留步!”
“慢走,恕不远送!”
李斯府里的家宰,将欣然和齐成,客客气气地送走,回来见李斯还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大人,不是说,名扬天下的富商白氏没有男嗣吗?怎么又冒出一个白家世子白子欣,难不成是个私生子?”
“眼拙,眼拙!”李斯摇头道。
“大人此话怎讲?”
“你见她脖颈上有喉结吗?”
“好像没有。”家宰拍着脑袋,想了一会,“我也感觉哪儿不对!原来她是女扮男装呀!”家宰恍然大悟。
“这女子不一般呀!”李斯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玄端:先秦士子日常所穿的礼服,上至天子至士皆可穿着,也为儒者、贤士的礼服。
公告:明天停更一天,攒稿后天下午三更!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关注!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