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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宫的春日午后,女帝纪华珺坐在庭院中的一把楠木靠背椅子上晒着太阳,右手一边给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顺毛,一边看葳蕤的庭院里,皇夫李子琰跟自己的一双儿女一起摘榆钱。
李子琰身着一袭白色的锦袍,他本身肤色白皙,发如黑墨,远远看他,就像是一副流动的水墨山水画。
只是看起来,他又瘦了不少,那白色的锦袍穿在他身上,风一吹,袍袖鼓动,似乎他就要如同一个画着山水画的风筝一样要被吹走。
此刻他正搭了个小木梯在树上,双脚踩着上去,伸出手,将离他头顶不远处的嫩黄色的榆钱摘下来,皇太子纪恩成在树下牵起他的衣袍,让父亲把那嫩黄色的榆钱扔到他的兜里。
而安国公主纪凤芷则是让他把榆钱给扔到她的嘴巴里,她张着一张小嘴,跟个待填的小鸭子一样,在那里“啊,啊,啊”的。
纪华珺不懂那榆钱有什么好吃的,宫中的珍馐果品不知道有多少,来自塞北江南,甚至西域南洋,但皇夫李子琰偏偏爱吃这榆钱。在女皇的眼里,榆钱这种东西可是最低贱的吃食。本来宫中是没有一棵榆树的,后来也是因为皇夫李子琰来到了景福宫居住,于是他就自己种下了一棵榆树。
那个时候,女皇还刚刚跟他成亲,看他在景福宫的庭院里种榆树,还问他种的什么稀奇的树,宫中难道没有吗?
李子琰笑着对她说,他儿时的书房外有一棵大榆树,每年开春儿,上面长出榆钱的时候,他就要爬到树上去摘榆钱,不管是一把塞到嘴里生吃,还是拿去给他娘做榆钱糕都美味儿。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年春天必须要吃榆钱才算是迎来了春天。
对于李子琰的这种癖好,女皇不以为然,但也由得他去种,谁叫他是一个如同谪仙般的美少年呢?赏心悦目的人,女皇总是比较喜欢和纵容的。
李子琰是国子监祭酒李显霖的独子,明德四年的状元郎,是太上皇亲自为女皇挑选的皇夫。在女皇跟李子琰成亲一年多,生下太子纪恩成后,太上皇才满意地驾崩了。
明德十五年的春夜,李子琰吊死在景福宫的他亲手种的那颗大榆树下,在他满二十七岁生辰那一天。
也就是在卫倾城进宫的第二日。
女皇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在膝头上卧着的那纯白如雪的波斯猫身上抚着,心情有些古怪,想起前世的今日,李子琰的死讯传到她耳中时,她正和女宠宝珠在永和宫颠鸾倒凤。她还想起了,前世的今日她在一双儿女的要求下要去景福宫为皇夫李子琰庆生时,有个小太监跑来告诉她,她最喜欢的住在永和宫的女宠宝珠练习琴曲时,不慎割伤了手指,血流不止,所以请女皇去看一看。
接着,她果真去看宝珠了,却是扔下了一双儿女,打发御前总管太监陈国忠陪着太子纪恩成和安国公主纪凤芷去给皇夫李子琰庆生,还说,她晚一点儿再过去。结果呢,她去见了练习琴曲手指受伤的宝珠,就再也没有去景福宫。宝珠生得纤柔明媚,嘴又甜,在龙床上把她伺候得又好,她当然不愿去见那个在她心里变成了一碗淡而无味的白水,又没趣的,早已经被她厌弃的皇夫李子琰了。
想来,那一日李子琰彻底对两人之间的夫妻之情绝望了,而且觉得女皇对一个女宠都比他好,故而吊死在了那棵他钟爱的大榆树上。
当时,她得知了李子琰的死讯后,反而有点儿恼怒这死讯破坏了她的好兴致。于是挥手让来报信的太监去叫御前总管太监陈国忠处理此事,她连起来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反而想,这个可有可无的人终于走了,这对他,对自己来说都是解脱。她以后再也不用勉强自己踏进景福宫那个冷宫一样的地方了。
这一世,在她带着一双儿女来景福宫时,那个来向她报信说宝珠练琴割伤手指的小太监被她打发走了。前世正是因为宝珠争宠,才害得李子琰自杀,女皇不想让悲剧重演。
她沉在前世的记忆里,忽地被一声娇脆的撒娇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她听到小女儿跺着脚喊:“爹爹偏心,皇兄的衣兜里都已经兜了好多榆钱了,可我嘴巴里还没有吃到两个!”
李子琰站在木梯上云淡风轻般笑着,用宠溺的语气说:“芷儿,你爹爹也不是神箭手,能够准确无比地把小小的榆钱扔到你小嘴巴里去。可你看你皇兄,他的衣兜就能很容易接住为父扔下的榆钱。还有,你看看你脚下,多少榆钱啊,为父可是扔给你几个,就扔给你皇兄几个的……”
纪凤芷闻言,看看自己的脚下,的确有好多她的小嘴巴没有接住的榆钱,可她依然嘟着嘴,耍赖撒娇。
此时在她旁边的纪恩成说话了,依然同他的父亲一样的宠溺含笑的语气:“皇妹,我接的这些榆钱一会儿都给你,晚上我们留在爹爹这里,叫人做榆钱糕给我们吃好不好?”
纪凤芷立马拍着小手,蹦着说:“好!好!”
女皇却悚然一惊!
她忽然记起了貌似每年的皇夫李子琰的生辰,两个孩子都要在景福宫留宿的。平时,皇太子住在太子东宫文华宫,而安国公主,女儿纪凤芷是住在她母后的慈宁宫里的。
所以,前世的那个春夜,皇夫李子琰吊死在景福宫庭院里的那棵大榆树上,她没有来看他,可是自己的一双儿女是不是看见了他的死状呢?
要是这样的话,她的眼光落到了笑眯眯地兜着一衣兜榆钱的儿子,皇太子纪恩成脸上。
他是不是从那一夜开始,就对自己心生仇恨了?然后暗中联络那些朝廷中反对她的人最后夺了她的帝位。重生之后,女皇还想弄明白到底是那些人帮助太子夺了她的帝位。前世她到最后被饿死在冷宫的小佛堂里也没弄明白。
此时,女皇的脑子里不自禁地冒出一个画面,皇夫李子琰的身子悬在景福宫中庭的那棵大榆树上,春夜的星空下,他悬吊在大榆树上的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的尸体呈现出一个清晰的剪影……
她似乎看到了她的儿子纪恩成那小小的身穿白色中衣的背影,站在大榆树下,周围是惊慌失措的提着宫灯跑着的太监。
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似乎看到了他小小的肩膀在不停地耸动。
莫名地,女皇心里的怨恨淡了些下去,她抽了抽鼻子,手蓦然一抓,一下子就把那只在她膝头晒着太阳的波斯猫的雪白的毛给揪紧了。
晒着太阳,被女皇爱抚得正惬意的波斯猫陡然一下子惊醒,有些吃痛地低叫了一声:“喵……”
不过它却并没有从女皇的膝头逃开,似乎它很明白被至尊无上的女皇宠爱是多么难得,即便女皇弄痛了它,也不要紧。
它的突兀的叫声招来了李子琰还有纪恩成和纪凤芷的目光。
纪凤芷先就跑到女皇身边,问皇帝:“母皇,小雪儿怎么了?”
女皇垂下眼眸,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眸子里的那淡淡的哀伤,而是说:“小雪儿喜欢窝在朕膝头,欢喜地叫呢……”
纪凤芷就笑着说:“女儿也喜欢窝在母皇膝头呢。”
说着,她就弯下腰去,把头放在了女皇膝头卧着的波斯猫小雪身上。她把头放得很轻,一点儿都没有压着小雪,于是一人一猫相安无事地在女皇膝头晒太阳。
春阳照得纪凤芷的小脸透明般的白,她的秀气的眉睫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女皇心中升起柔情,她抬手去抚摸女儿的黑发,她的小脸。
哀伤慢慢消逝,她丹唇边漾起轻轻的笑。
“陛下,要不,晚膳也在这里吃如何?我亲自下厨做个榆钱炒蛋,芷儿和恩成都喜欢吃的……”
李子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木梯上下来,他站到了女皇身边,有些踌躇然而又带着一丝期望地看着女皇道。
“母皇,您留下来跟爹爹还有我和皇妹一起吃晚膳吧。”皇太子舔了舔唇,眼巴巴地望着女皇道。
“……”女皇仰面,看李子琰,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因为身穿一袭白袍的他浴在春光中发着光,刺眼。
已经至少有五六年了,自从女皇厌弃李子琰后,即便在他生辰这一天,她也从来没有在景福宫吃过两顿饭。而李子琰也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这是第一次。难道重生了,一切都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化。
从李子琰的话里,她听出来了他对她的留恋。这个男人从始到终都只是爱她一个的,可她却负了他。前世,她的漠视让他受尽情伤,生无可恋,自己吊死在景福宫的大榆树上。
但……
她的确已经对他没感情了,重生后,这一点儿也没有丝毫改变。
纪华珺觉得自己是皇帝,从小到大,身边有太多的人爱她,但她却不可能对他们付出的感情,给予他们同等的回报。
所以,她没有因为李子琰的这突然的邀请而心软,没有因为她会意过来前世李子琰为何而死就会改变她对他的感情。
她其实想对他如兄长,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她不想给他留下不切实际的念想,这会让他以后痛苦,也会让自己为难。
纪华珺把女儿纪凤芷的头抱起,再把那只波斯猫抱起交给身边的太监林保,接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龙袍,淡淡道:“朕还有事情,晚膳就不在这里用了,一会儿朕会叫御膳房赐些菜给子琰。”
她抬起手,平和地摸了摸女儿纪凤芷的头,还有拍了拍太子纪恩成的肩膀,微微笑道:“你们两个好好陪爹爹过生辰,行不行?”
纪恩成和纪凤芷尽管失望,可是这已经是他们记事以来最好的结果了,御膳房的赐菜,他们的爹爹李子琰从来没有得到过。
“行。”纪恩成和纪凤芷有些失望地低声点头答应。
女皇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而李子琰还有她的一双儿女则是恭送她。
将要走出景福宫时,她让林保去与景福宫的总管太监说,今日务必留意皇夫李子琰的举动,伺候好他,若是出一点儿事,景福宫所有的太监全部都会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