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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楠回去的时候,楦姐儿早已睡熟了。她睡觉不老实,将大半个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一幅杏子红绫被只齐胸,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像梦里有什么令她欢喜的事情。
周雅楠觉得,自己若是梦见吃到了上次娄望舒说的那个舒芙蕾,说不定也会露出这样的傻笑。据说那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甜品,轻盈,梦幻,好似人生流转,比戚风蛋糕更绵软,比棉花蛋糕更细腻。
周雅楠显然没有吃过棉花蛋糕或者戚风蛋糕,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想象舒芙蕾是什么口感。咬上一口,恐怕舌头都要融化了。
她躺在床上想心事,头下的翡翠西瓜枕头微凉。桌子上的粉彩小盆灯上绘着美人吹笛,周雅楠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盯着美人的脸看,她觉得那上面说的是貂蝉的故事。
父亲是被谁害死的呢?
周仁一口咬定周慧太后害死了周雅楠的姐姐和母亲,如今,周仁也死了,还似乎是杀人灭口的样子。那么,凶手不是周慧,就是周慧的敌人,甚至是周慧和周雅楠共同的敌人。
周雅楠认为周慧不可能做出自断手足的行为。周慧所在的周家与周雅楠这一支还没有出五服,周慧所在的周家,因为子孙均不成器,衰败得非常迅速。因此,周慧有时还隐隐有些依仗周仁的样子。
如果周慧要害周雅楠的母亲和姐姐的,理由实在太牵强。太后再不满意周殷强势,也不会就这样把她杀掉。
那么,便只有她了。先帝时的长公主凌裕。
他们不仅试图离间太后和周雅楠的关系,还给太后泼了一身脏水。
周仁虽然人品不咋地,人也异常愚蠢,但是他应该还是有一些才能的,不然不能中探花郎,也不会做到皇帝近臣。
太后是不会为了自己一点不高兴,把自己儿子的亲信干掉的。她能后来居上,把先帝一些长大成人的儿子刷掉,让先帝立黄口小儿凌恒为太子,靠的就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的不偏不倚。
当年国舅周仓运送军粮,因连日下雨延误了一天,按律当斩。连先帝都觉得处罚过于严厉,周慧却觉得不必枉法徇私。先帝从此便对周慧另眼相看,很快就封凌恒为太子。
除了凌裕,还有谁有胆子把凌恒的老丈人兼心腹弄死?又有谁有这个本事呢?
周雅楠觉得公主府的人还真是嚣张。父亲出事,是在东田县主羞辱楦姐儿不成,反而被周雅楠羞辱的那天傍晚。
那天,东田县主回到东府,一脸阴沉。她告诉她的母亲:“我得改名字,把东惠改成东一裳。”
东张氏大吃一惊,连忙问原因。东田便将下午在书铺的事情说了。
东张氏气得半晌说不住话来。她好容易等气顺了,破口大骂:“那周雅楠不过是太后的远房侄女,什么尊贵玩意儿,居然欺到我们惠儿头上。我们惠儿才是正经的皇家贵胄呢!我要立刻备车去见你外祖母,再跟她一起进宫去见太后娘娘,让她评评理!”
东田神色异常平静,将她母亲拦住了:“母亲,您不必去了。”
东张氏便问这是何故。
“周雅楠也没有错了规矩。她见我拿县主的身份教训她的妹妹,便也拿出侍中的身份教训我。若是到太后娘娘那里说去,也占不了理。”
东张氏到底气不过:“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若是依她的脾气,索性闹开来,横竖大家都没脸。
“自然不是。”东田的眼睛细细长长,宛若一条美女蛇:“侍中确实可以碾压县主,是我不如她,我服。但她忘记了,我们府上,也有将周府打趴下的本事,周雅楠不得不服。”
周仁的死,是长公主府对周家的报复。也是对于东田被逼改名的回应。
至于张氏,定国公府跟长公主嫁去的张家确实走得近。只不过,尽管张氏身上带着监视周府这样一个任务,她一点也不傻。她可不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张氏嫁进周家以后,就把周家当作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她不相信定国公府,也不打算给他们卖命。她根本不打算出卖周家,她不做自掘坟墓的事情。周家若是倒了,身为周仁正室夫人的她还会有好日子过么?张家一定会救她么?难道她下半生要指望张家的良心过活么?
她不觉得张家有何良心可言。出嫁的姑奶奶,利用完了,就呆在家庵里,一辈子也别出去了。而且,若能留得性命,已经是张家留情的结果了。
她不要这样。她赖在周家,好歹一条性命是保住了。
更何况,周家有她爱的孩子们。
周雅楠不知道张氏对她是真心喜欢还是虚伪应付。她当然不能要求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对她好。张氏没有这个义务。
正因为张氏拒绝配合定国公府,张家才会恼羞成怒,转眼就出卖她。张氏在周家的日子才那么难过。这么一想,周雅楠以前难以理解的事情,都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定国公府始终对张氏被虐待这件事情装聋作哑,而没有像真正娘家那样替她出头呢?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锅嘛!
张氏很聪明,在自己的核心利益跟家族的核心利益有冲突时,果断舍弃了自己的家族。同时,她失去了定国公府的庇护。
很少有人能有这种壮士断臂般的勇气。
也正因为张氏智慧而不乏勇气,她才赢得了太后周慧的怜惜。
周雅楠心想,张氏不像是内奸,当然,也不能排除张家用苦肉计替张氏洗白的可能性。不过,周仁已经去世了,平时周雅楠也不住在周府。那张氏,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府里的确有张家的内应。要不然,周雅楠和楦姐儿去逛街,怎么会碰到东田县主?
天下没有那样巧的事情,除非有心。
周家这些人,也早该清理了。
有娄望舒在,周雅楠根本不担心抓不到探子。
只要娄望舒辛苦一些,随意放几个张府管事进那些人的梦里,自然可以把那些探子试出来。毕竟人在自己的梦里一般是没有戒备心的。
周雅楠想着,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楦姐儿匆匆梳洗完毕,便去找周雅楠。
此时晨光熹微,一个小丫头替楦姐儿打了帘子,便看见伺候洗漱的丫鬟捧着脸盆、巾帕、靶镜等物鱼贯而入。卉珍迎上来,笑道:“你姐姐刚起来。”
楦姐儿赶着进去,看到周雅楠盘膝坐在矮足榻上,卉珍走到她跟前,用一条大手巾将周雅楠面前的衣襟掩了,又接过脸盆,双膝跪下,高捧脸盆。其他几个丫头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类,周雅楠方伸手向脸盆盥沐。
她洗得很急。楦姐儿便笑道:“姐姐不必着急,我找你是因为怕自己一会儿事多便忘了,不是什么急事。”周雅楦方才从容盥沐。
又有丫头端来洗手盆。那盆里是新摘的玫瑰花瓣拧出的汁子,淘澄净了,配了龙眼大的珍珠碾成的粉。周雅楠便将手伸进去浸着,那手却像削了的葱根似的。
周雅楠虽说是在周府小住,她那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务府安排的。
她见楦姐儿盯着洗手盆看,笑着对卉珍说:“另准备一盆给三小姐。”
楦姐儿忙说不必了。周雅楠就吩咐丫鬟,明天预备一盆,送去楦姐儿房里。
楦姐儿笑嘻嘻地问:“姐姐,你昨天晚上走路的那个法子,可是仙人指路一类的占卜?你教教我呗。”
“傻丫头,这怎么可能是占卜呢?”
“难道不是你测出大致位置,然后再过去的吗?”
“不是啊。我不会推算之法。那么多八卦阴阳、天干地支、五行神煞,我背得出来才是怪事呢!”
“啊?”楦姐儿一脸失望。她不信邪般继续问:“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过去的?”
“就是用一种普通的遁术啊。巫要去某个地方,不都是这样的么?难不成还要用脚走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你要去哪的啊?”
“我不知道啊。用遁术的时候不需要说出具体地点的吧!”
楦姐儿目瞪口呆:“当然需要啦!我明白了,你把谶纬之术跟遁术结合起来了。你只要心里想,我要去找周雅楦。那么,无论我在何处,你都可以找到我,对不对?”
“差不多吧,尽管我不太理解你说的‘谶纬’是什么东西。我先用遁术,然后预言,我见到了楦姐儿。为了确保我的预言是真的,遁术就会自动带我去找你。理论来说,我不用遁术也行。我只要预言,我见到了楦姐儿。然后闭着眼睛,随意乱走,就可以见到你。”
楦姐儿看着周雅楠,眼神火热。又叹了一口气:“占卜之术,我还可以死记硬背;这谶纬之术,我连边缘都摸不着。”
周雅楠安慰她:“这种预言的法子挺鸡肋的。按我目前试下来的情况来看,我的一句话里,只许有一样未知的东西。比如,如果我想说,我见到了楦姐儿的夫君。那便无用了。也许,一路走下来,我可能确实见到了楦姐儿的夫君,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呀!这法子的局限性肯定是很大的。一般情况下,我也不敢乱用。”
楦姐儿听到“楦姐儿的夫君”,羞红了脸,啐了一口便跑了。
周雅楠叫人拿孝服过来,打算随意找些东西填饱肚子,再去尽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