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决战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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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两个人都算不得拘泥小节的人,心结虽一时不得解,还不至于为之耽误了正经日子。圣上两口子的生活就这样大体回归了正轨。
钱元禾与绮雯都在各自休养的时候,东厂事务暂由王智代理监管,好在有邱大人统领的锦衣卫回京协助,也没什么繁冗公务。等两人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恢复旧貌。
其实朝臣们也越来越多地体察到东厂是宸妃娘娘在管了,只是因为也拿不着什么确切的证据,就没人敢于挑头指责皇帝这样安排欠妥。
不过即便有了证据,可能也没人会提,谁让现今今上的风头正盛呢。
驱除了外敌,又平息了部分内患,还因推行税赋新政既扩充了国库储备,又降低了平民的赋税压力,今上的威信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几乎也算是数十年间近三代大燕皇帝里的最高值。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平安无事了。
多年的沉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治愈。眼下最大的麻烦,还是来自于民乱。
梵音教只是一个小教派,之所以闹出那么大的风声,只因发源离京城近,又把矛头直指皇宫而已。消灭了梵音教,只是消灭了全国多起叛乱中的一小小部分。陕西、湖南、闽浙等地仍有着大小好几股已成气候的叛军在活动。
疆土如此广大,总有地方遭遇天灾人祸,也就总有吃不饱饭的贫民。民以食为天,生命都无法保证的时候,自然是谁给饭吃就跟谁跑。
眼下朝廷财政只是稍有好转,要抚恤灾民也要从重到轻,不可能一下子面面俱到,也就不可能让全国百姓都得到满足,都不来反朝廷。
本来那些叛军单独拎出哪一股来都不是很成气候,如果及时各个击破的话,总比去跟和国打仗要容易太多了。但经历了这场大仗,军队总需要好好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才好继续动兵。朝廷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叛军尚且不足为患,歇一歇,等一等也没什么。
没想到这一等,倒等出了一点麻烦。
发源江西的一股叛军的首领是个人才,原本他的势力在各路叛军当中只是中下之流,这人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四处拉拢游说,于半年之间就说动了几路最成气候的叛军与他联手,渐渐的联手又成了归附。
等到咸嘉二年临到尾声、就快过年的时候,这位老大已经成了五十多万叛军的总头领,风头不可一世,还称了帝,拟了个国号叫大昌——简直被绮雯鄙夷死了,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啊。
鄙夷归鄙夷,这些原本不成气候的叛军一朝联手合流,共同进退,威胁就加大了好几倍。原来是被官兵追缴得到处流窜,近日却连连击溃官军,开拔着大军朝京城进逼而来。
以至于继去年被先帝的丧仪毁了春节之后,京城百姓刚享受完一个像样的年,安稳日子就又要过不下去了。
……
“你当初就不该把我诳了和国关白的事抖落出去。有了前车之鉴,让他们还如何会信我?”
皇帝真是无言以对。当初把源瑢骗过和国关白的事公开出去,还不是为了向外人显露他们兄弟齐心、毫无嫌隙的姿态么?总也不能算错吧?还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风声作为震慑,前些日子还成功收服了两股小规模的叛军缴械投降呢。
两天之前,指挥使邱大人巴巴地跑来报告说,侦察到三王爷似乎在与乱民私下联络,只是还未拿到实证。
皇帝看着他那紧张模样,有些不忍心地告诉他,在他来前源瑢刚刚来过,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已经联络上了乱民头目之一,正在企图故技重施分化和刺探他们。
源瑢还特坦白地对他说:这事我虽是先斩后奏,却一定会报知给你的,劝你别让那些锦衣卫与东厂的番子盯我太紧,不然万一他们当中有个被乱民收买了去的,事情就要露馅。
邱大人听后当即呆若木鸡。皇帝则是啼笑皆非,当然他不会为此就真撤回人手完全不去盯源瑢了,只是叮嘱邱昱一定要确保那些人手忠诚可靠。
其实他并不担心源瑢会真去勾结乱民,源瑢要是有心吃里扒外就不必等到今天了,他防备的自然是别的事。
然后,今天又收到消息,源瑢勾搭上的那个乱民头目已经被人家大昌皇帝给杀了,人家还放出话来声称:老子知道你们白老二和白老三都是一丘之貉,想骗老子没那么容易!老子是要坐江山的,老子势要与你们老白家拼个你死我活!
再然后,他就得到了源瑢的这番更加坦白更加直率的当面数落。
“这一下只能硬碰硬地与他们开打了,又要多死多少人,多花多少银子?”潭王摇头感叹,倒像是个见到自家孩子做了傻事的无奈家长。
他这些日子就是这样,该恭敬时恭敬得没挑,随便起来又是这么不分里外,私事半句不提,而说起公事,他时而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怎么听怎么正常,时而又不期然地蹦出这样一两句与情境身份完全不合的怪言怪语,怎么听怎么不正常。
表面上看,他俩倒是真有了点兄友弟恭的姿态,源瑢好像真的变“好”了。连朝臣们都有所疑惑,是不是经历了对付和国和梵音教两次联手之后,今上与三王爷就彻底化敌为友了?
可只要见过的人都看得出异样,自从那次宫乱“受伤”之后,三王爷的眼睛就总是那么黯淡无光,脸上神情总那么没精打采,随时神游天外魂不守舍,就像一两天没吃饭没睡觉。对他面对面施礼打招呼,他都很可能没反应。
看起来三王爷的伤像是伤到了脑子。难不成是因此才变好了的?
皇帝则看得更明白,源瑢如今的精神还及不上那天从宫里放出去的时候,至少那天还说了些类似剖白的话,之后就再没有过。可惜他不善交心,而去见太后时,源瑢也是沉默寡言,绝口不谈私事。谁都弄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细算起来,在绮雯生产那天提出以命换命激他下杀手时,源瑢虽然已经不大正常,至少还有些精神,似乎就是被他最后那句没资格殉情的话刺激,才变成了今日这样,就像三魂七魄丢了一两样,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换言之,是他一句话把源瑢逼疯了。
皇帝真是又后悔又无奈。按理说要是故意装乖引他掉以轻心,好像总也不该是这么个鬼样。这根本不合情理。
“有什么不合情理的?”绮雯却对他这论断嗤之以鼻,“他这模样不是已经成功博取了你的怜悯、让你放松警惕了么?他的目的也便达到了啊。若是真去装成一个正常的好人,从此处处帮你,任谁都会起疑不是么?”
依绮雯的说法,现在的源瑢看起来就像个“神经病”。当然,这都是听了他的叙述之后总结的,绮雯是再没与源瑢见过面的。
绮雯一直是那个观点,管他所谓的情意是真是假,反正别拿他当好人就是了,时时刻刻都别放松对他的警惕,即便他是真心又怎么样?那就能保证他永远不做坏事了么?反正依着从前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本性就是个坏蛋,即使真变了神经病,也是个坏神经病,对别人永远是威胁大于帮助。
皇帝也没想彻底拿源瑢当好人,可源瑢钟情绮雯这事他是不认为有何疑义了。依着他与生俱来的善心,只要源瑢不来明确表现敌意,得知源瑢与他爱着同一个女人却求而不得丧魂落魄,他就已经难免会对其抱有亏欠之心,再想到是自己一句话刺激得对方神智不清,他自然更是内疚。
他完全能想象得出,那句话堪称一把穿心利刃。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会深受打击。那打击,会远比从前银儿自尽对他的冲击要强烈。
听了绮雯这话他也无可反驳,只得叹息道:“我倒宁可让他变回原样,宁可他还有精神继续与我斗。那样至少我还能揣测得出他的所思所想,总好过现在这般,连他在想些什么,都无从推知。”
“给他玉璋,把羽林卫交给他,让他替你守卫宫城。”绮雯扔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提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建议,“不是正好有着消息说,昌匪过不了多久便会来袭扰京城么?这当口你的任务繁重,需要忙于调兵遣将守卫京师,把守宫城的任务交给他,正是师出有名。”
皇帝一怔,登时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想欲擒故纵,给他这个机会,试探他是否有着反心?”
绮雯缓步走到新换了玻璃的隆熙阁寝殿窗口,望着窗外明媚的春日景色,面色淡漠道:“不一定能成功,他那么狡诈,想必也猜得到这是计策。但你这阵子一直对他很宽纵体贴,若是再加上一些铺垫,也不难取信于他,让他以为你是真的信任了他。反正这一次若是不能引他动手,就权当是为以后做铺垫好了。时间长了,他总会相信你是真松懈了,若是还有异心,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到时让东厂与锦衣卫都随时紧盯着他也就是了。”
皇帝犹疑道:“可是那样一来,等于是给了他出入宫闱的权柄。恐怕太过冒险。”
绮雯微露冷笑,回身看他:“可见你也没有全然信他,也是觉得他对我仍有威胁的。”
皇帝摇头叹息:“纵是威胁再小,我也不能拿妻儿出来冒险。”
“这你大可不必忧虑。”绮雯说得胸有成竹,“我又何尝会拿誉儿来冒险?既这么说出来了,必是有把握让他伤不着我们。”
皇帝默了片刻,上前两步转为恳切语气道:“绮雯,你好好对我说,这不是你有意布局引他生事,想借机置他于死地吧?”
“布局引他生事”都已是他有所保留的说法,若说绮雯是想借机制造一个源瑢造反生事的假象为其扣个罪名借以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绮雯嗤地一笑,神色略显颓靡无力:“你如此猜想也是没错,我确实起过这个心。毕竟,我为了誉儿,也想永绝后患。什么外敌,什么民乱,哪一样有跟前守着一个他威胁更大?可是,我又怎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全然无视你的感受?”
她深深一叹,在一旁的卧榻上躺了下来,“你那么担忧我会对付他,又何不送他出京去就藩呢?还敢说自己不是心软为他蒙蔽,你就是打心眼里已经信了他,连送他离开自己眼前,都不放心。”
皇帝默然无语。他与绮雯原本是堪称亲密无间的,却因对待源瑢与皇后的态度分歧,几个月来有了越走越远的趋势,情意虽未减少,心却明显不及从前靠的近了。
这也是他急于想要确认源瑢所思所想的一大原因。与绮雯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曾经是那么的两心如一,如今这状态实在是令人刺心难忍。他简直怀念起他们一起商量着对策对付源瑢的时候了。
实在是该及早得个结论,补上他们之间的这道裂痕。或许她所出的这个主意,也不是不可行。
皇帝尚且沉吟,外面传来吴丰奏报的声音:“启禀皇上,三王爷有事求见,已等在前殿御书房了。”
要说藩王光明正大地来到皇帝寝殿求见,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只是自从绮雯以嫔妃身份常住隆熙阁起,皇帝几乎再没把外臣招到过隆熙阁来议事,而是都转到文华殿或是内阁。
隆熙阁的格局呈工字型,前殿与后殿平行,之间连接着一条十几步长的穿堂,余处就是间隔着十几步宽的庭院,现在又都换成了玻璃窗,从前殿的后窗望过来,几乎可以直接看进绮雯所住的西梢间里,这样的情况之下,潭王还毫不避忌地跑来求见,怎么说也是件让人别扭的事。
一听这话,绮雯立刻起身远离了窗口。
皇帝倒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是上个月,他曾有意要把派去潭王府的那队羽林卫亲兵撤回来的,觉得有暗哨盯梢就足够了,没必要再让这些人天天在源瑢跟前蹲守。没想到源瑢自己反倒直言说不必,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些人的存在,有他们盯着,他反而行动更加自如,省得再去刻意避嫌。态度尽显坦荡磊落。
这些日子基本形成了只要有这些人跟着、源瑢就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受限制的局面,反正有三十个皇上的心腹随时盯着呢是吧?这回他就真的一派坦然,大大方方地领着这群跟屁虫跑来隆熙阁了。
皇帝沉默片刻,探手取过绮雯放到炕桌上的玉璋,转身走出。
潭王仍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羽林卫里的四个百户好似四大天王,威风凛凛地站成一排陪着他等在御书房里。皇帝进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摆手让这四尊摆设出去。
走完了见礼的过场,潭王站在地板中间,以他那有气无力的特有口吻奏报:“昌匪当中有个叫胡瑞的头目主动联络了我,说他与他们皇帝不合,有意投诚充当内奸。我已然指派了你那队羽林卫里的两个人跟了他的人回去,顺利进入了昌匪内部,今日已经收到了回音。”
皇帝大感意外:“你确定这不是他们的计策?”
潭王淡然摇头:“事前我让邱昱派人做过核实,应当可信。而且这一回那胡瑞不是信我要借他们的势力夺位,而是明知我与你齐心协力,才专程来投诚的,为的是变匪为官,谋个富贵前程,也就更为可信。哦,你也别责怪邱昱,是我告诉他此事我会亲自向你禀告,让他不必来多跑一趟的。”
皇帝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有了上次的教训,邱昱想必是不大情愿来做他们兄弟间的恶人了。
潭王顿了顿接着说:“还有,那个胡瑞将来如何应付也无需你费心了,我许了他高官厚禄之后,就告知了手下,等到确认他无用之时,就去透消息给他们那野皇帝说胡瑞是内奸,到时自有人料理了他。什么高官厚禄,就都无需兑现了。”
皇帝更加没什么可说,不禁想起了绮雯那个关于他“即使变了神经病也是个坏神经病”的古怪说法。这种过河拆桥的阴招,就不是自己这种厚道人能使出来的。一个想要高官厚禄的小人物而已,用得着这么斩尽杀绝么?不过这是后话,倒也不急着说。
似乎是说完这些话耗了许多体力,潭王深吸了口气,肩膀略垮下了一点,更加有气无力地说:“你若没什么可交代的,我就走了。若能确定这队羽林卫绝对可靠,以后再有消息我便差他们过来告知,我就不来了。”
“等等。”皇帝自龙书案后走出来,将一直倒握在手里的玉璋朝他递过去,“这阵子叛军逼近京城,我需要顾忌的事务太多,邱昱也繁忙得很,统领羽林卫守卫宫城的差事,就交给你吧。”
潭王望着玉璋,没现出什么表情变化,只沉默了片刻,便轻轻松松地接过来道:“也好,反正也没人信我会吃里扒外,我也不必装了。”
皇帝简直会有种错觉,源瑢丢了的那点魂魄,就是关于他们争夺皇位的那部分记忆,现在的源瑢已经忘了那些过往,虽说没精打采吧,却是真心与他和谐相处的。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很好。可惜啊,眼下还是证明不来。
就在皇帝迈步要走时,潭王又忽问道:“盒子呢?”
皇帝忍不住微露笑容:“老地方,自己去拿吧。”
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因为没心力管,潭王对羽林卫统领这一职位收是收了,却显得毫不上心。换了顶头上司之后,羽林卫仍像从前一样循规蹈矩,看不出任何变化,新上司没有下达过任何指示。
不过自那以后潭王就再没主动进过宫,完全没去触碰出入宫禁这项特权,由此看来,他还是在有意避嫌了。
这又让皇帝略感宽心,至少看起来源瑢的“疯病”也不十分严重。如果他真能变成一个既正常又无害的兄弟,自然是最为理想。
有了潭王联络的这次里通外敌,对付叛军一下子就变得容易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互通消息,皇帝已然对叛军内部情况和未来动向都有了把握,与可靠武将商议之后,为避免这股叛军如从前的乱民一样打不过就跑、一跑就钻进山沟没影、从而多年无法彻底剿灭,决定暂时向其示弱败退,将其引到京城附近的平旷地带,再一举痛击,全面清缴。
与进犯的外敌不同,叛军是把天下看做自家地盘,还要拉拢平民百姓的支持,所以把叛军放到京城附近,倒不用担心他们去袭扰百姓,人家大昌皇帝讨好百姓还来不及呢。
眼看决战在即,叛军因逼近京城之路十分顺畅,正是高唱凯歌、得意忘形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今上已然在京城张开了大网,蓄势以待。
这场仗已是毫无悬念。
而绮雯在筹备的,却是另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