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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云回到家已经不早了,一进门,正要打算去洗澡,就听见敲门。——他们家是小四合院,李从云的住的是东厢的单间。他有时候想,东厢,是不是跟东宫一个意思?
听见敲门声,李从云微微有些惊讶,走过去把门打开,就看见老爸李宪立一身衣服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问:“怎么才回?……怎么一身酒气?”
李从云奇道:“爸,你怎么还没睡?我们科里今天聚餐,科长升官嘛,没办法。”
李宪立自然知道这件事,微微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脸色郑重地说:“洗了澡早点睡,明早大清早跟我去送个人。”
李从云微微一怔:“送人?大清早?送谁啊?”
李宪立摇头道:“你现在不要问,明天早上就知道了。早点睡,明天决不能耽误时间。”
李从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其实你不说我也马上洗澡睡觉了。”
李宪立嗯了一声,这才说:“那好,我也去睡了。”
李从云摸摸鼻子:“爸,你可别说你就是专门等我回来告诉我这句话的?”
“有问题吗?”李宪立头也没回地回答。
李从云挠挠头:“问题倒是没有……就是有点反常。”他转过头,刚脱掉棉衣,忽然一愣:明天一大早?
什么人值得老爸亲自去送,而且这么保密?
他忽然心头一凛,差点呐喊出声:南巡了!爷老头子南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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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元1992年1月17日。华夏农历是辛未羊年腊月十三。
腊月又称季冬、淙月、嘉平月、丑月、冰月、残冬。腊月里有五个重要的日子:腊八节;腊月二十三,官方送灶王爷上天日;腊月二十四,民间送灶王爷上天日;腊月二十五接玉皇大帝回宫;除夕日,封井祭井神,贴春联迎财神。腊月是人间和神界迎来送往最繁忙的月份。礼多人不怪,礼多神也不怪。
白云机场、虹桥机场、首都机场、贡嗄机场、双流机场,华夏所有的机场起落架次增多。
穗仙站、东海站、豫章站、星城站、川都站,华夏所有的站台都站满了人,车厢里都挤满了人。送站、接站。大包、小包。拎箱的,拉行李的,打工的,经商的,做官的,读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是一个目的,回家过年!
腊月,是华夏人临近春节流动的高峰月。据不完全统计,近几年这个月份,天上、地下、陆地、水上,至少有二亿人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在流动。腊月搂着正月,辛未年牵着壬申年,羊年的肥尾巴扫着猴年的小脑袋。过年的气氛像雾、像雨、像风、像空气和阳光弥漫在华夏大地。年味的浓度乡村比城市浓,小城镇比繁华大都市浓。杀猪宰羊,腌菜薰肉,买鞭放炮,过年了,过大年了,送走羊年迎猴年了。
华夏人过年的节日意识之浓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除夕夜晚全家团聚的“年夜饭”,称为“团圆饭”,全家人围坐圆饭桌,一盘圆火锅,鱼圆,肉圆,取义“三圆”。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古籍中说的“载圆覆方”,指天为圆,地为方。《易经》说“圆而神”,崇“圆”也就是敬天。历代帝王也被封为“真命天子”,于是“圆、天、神、帝”成为一体。由于长期崇“圆”的民族心理态势,民间就将“圆”与敬天、吉祥、万事如意划了等号。
京城。入冬后落下的第一场雪刚刚溶化,天空似乎还弥漫着雪花的碎影。国槐、小叶杨、梧桐、柳树都裸露出尖秃秃的枝杈,清瘦。行人都裹上了厚厚的皮衣、棉衣,肿胀。落在古香古色的红墙金瓦上的雪已无影无踪,落在长安街、天安门广场和地坛的雪也早被寒风和冬阳驱走,只有背阳的旮旯儿的残雪还在诉说着冬的淫威。
雪下得快,也溶得快。腊月的京城,就在雪落雪溶,半阴不晴中、似有喧哗又无声响中静候着春的来临。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从景山后街的不太宽敞的胡同里,一溜有警车开道的车队驰出,经过天安门,驰过京城饭店,驰过王府井,在警察的注目礼中,一路绿灯,驰进京城站。
京城火车站。华夏第一站。这里是连通华夏各省会的最重要枢纽。也是腊月里人头攒动,攘攘熙熙最忙碌的火车站。而在东侧的一个月台上,稍显冷清,一列绿皮车已停在轨道上,警车开道,几辆中巴和几辆小车缓缓驰近,依次停下。南巡同志的夫人,坐着轮椅的大公子,胖胖的大小姐,长得极像南巡的二小姐,秀才一般的三小姐,准备踏进商界的二公子及女婿、儿媳、孙子、孙女及随行工作人员十人,在三十多名男女老少的相送下踏进了专列。
这三十多名男女老少里头,老李家占了四个。不必说,自然是李宪成父子和李宪立父子。
87岁的爷老头子穿着厚厚的大衣,围着一条灰色的围脖,和送行的人一一拉手。走到老李家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行人的最后面,可见老李家是今天来的这几家人中,排在最后的一家了。
他先跟李宪成和李宪立握了握手,然后问:“咱们的‘小李飞文’是谁呀?”
李从云一愣,小李什么时候“飞文”了?
李宪成却已经笑起来,指了指李从云:“喏,在这呢。”
李宪立伸手拍拍李从云的腰背,李从云才知道“小李飞文”居然是说他,忙不迭站出来一步。面对这位伟人,他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居然忘了该主动伸手。
但爷老头子对此却是早就不在意了,他心里清楚得很,如李从云这样的小辈第一次跟他见面,不知所措还是轻的了。
他呵呵笑着,主动伸出手来,说:“小家伙不错,有见地。”
李从云这时才醒悟过来,赶紧伸出手,跟爷老头子用力握了一握,说:“您老过奖了,我其实只是有点莽撞,想到什么就说了,也没考虑万一预测得不准怎么办。”
爷老头子呵呵一笑:“想到了就该说出来嘛,年轻人都不敢说话,那还得了。没什么莽撞不莽撞的,要说莽撞,我们以前干革命,那更莽撞了,敌人多强大啊?是吧。”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李从云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平时的好口才却不知道丢哪去了,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李宪立暗暗着急,恨不得帮李从云答话。
但爷老头子似乎对李从云这种算是孙儿辈的晚辈格外宽容,又笑着说:“其实,你前两篇文章预测苏联会解体,结果证明是正确的,这个我都不是很在意。但是你第三篇文章我很喜欢。”
爷老头子环视众人一眼,问:“你们谁看过他第三篇文章?”
大概有十来个个人开口,说看过。爷老头子笑着点了点头,说:“第三篇文章的主旨很好,不管苏联解体不解体,我们只要沉着冷静,专心搞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我们的事是什么?就是少争论,多做事,改革开放,发展经济。苏联解体的原因,我们的‘小李飞文’总结了不少,政研室的同志也跟我提到过不少,都是有道理的,但归根结底在于什么?在于他们没把自己的事做好,党内混乱,经济衰败,能不解体吗?我们华夏也是一样,只有搞好自己,才不怕风吹雨打。华夏要出事,还是出在共产党内部,你们一定要谨记。”
众人都点头称是,不少人目光直瞟李从云,他们似乎发现,爷老头子对李从云好像非常欣赏……
三小姐笑了笑,对爷老头子说:“爸,风大了,先上车吧,您要是想跟‘小李飞文’多说说话,咱们让他一起去怎么样?”
爷老头子眼中亮了一下,却又摇头:“他还要上班,我不能带头违反纪律。”然后转头朝李从云说:“你爷爷以前搞理论也很厉害,现在你也不错,但是你要记得,你爷爷可不光是搞理论在行,实际行动中,他也很善于干工作,你要争取比你爷爷干得更好,一辈更比一辈强嘛,好不好?”
听了后面三个字,李从云就知道爷老头子这真是对孙儿辈的人说话,不过也没啥,人家本来就是爷爷辈嘛。当下就笑着说:“您放心,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比爷爷做得更好,但这是我的目标。”
爷老头子哈哈笑了笑,点了点头,在他手臂上拍了拍,转过身,在三小姐的搀扶下也踏进了专列。三小姐临上车前,朝李从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车门关闭,列车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站台。
又一列火车驰进轨道,站台上重新是人声鼎沸,喧闹四起。
驰出京城站的这趟列车是一趟没有编排车次的专列,除了中办和铁道部的部长,没人知道开往哪里。就连前来送行的这些跟爷老头子最亲近的豪门家族成员,也一样不知。——当然,李从云除外。
按照中央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担任过党和国家一把手的人,如华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主席,政务院总理,全国人大委员长,全国政协主席,正常退休后,依然可以享受此种规格的待遇,包括政治待遇、生活待遇和安全保卫待遇。所谓专列,就是专为中央主要领导视察工作的专用列车。中央主要领导出行,按照交通工具的种类,可分为专车、专列、专机。
建国初期,副总理、副委员长以上的中央领导人乘坐的专车多是苏联造的“吉斯115”高级轿车。
华夏建国初的主要领导,主要是乘专列出巡,毛主席尤喜乘专列出巡。毛主席的专列是三组,为了安全起见,每次出巡,三趟专列同时开出。周总理为人低调、朴素,每次的专列实际只有一节车箱,办完公务,随便接在哪趟旅客列车的后尾,就能悄无声息地拉走。
专列实际上是一个流动的总统套房。卧室、卫生间、会客室、会议室、活动室、餐厅、警卫室、随从室、行李仓一应俱全,铁道部统称为绿皮车。这种专列外观和普通旅客列车一样,没有区别,只是绿皮车上没有出厂车牌和出厂日期,也没有始发站和终点站的站牌。建国初期,专列使用的机头是蒸汽机车,现在则大多是内燃机车。时速在120公里以下,燃料使用的是负30号柴油,这种柴油一般是空军战斗机所使用的,好处是在零下30℃不会冻结。爷老头子走出卧室,脱去厚重的外衣,人也轻松了很多。车厢里的气温调节和在家里没两样。车厢两边加了扶手,便于老人家行走。
绿皮车一走,李宪成就招呼了李宪立和李从文、李从云两兄弟一声,走出月台。外面已经有一辆丰田海狮等着他们了。
李宪成说:“走,上车,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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